三个老太太

三个老太太

      三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一起走在大街上。一片片黑压压的云彩漂浮在铅灰色的天空中，暮色一点点地渗入夜的鬓角中。白发苍苍的鬓角。

        走在最后面的是背有点驼的徐老太太，枯树皮般的脸，仿佛是岩石般凝滞不动，她的儿子是牙科医生，新近和风流成性的儿媳妇离了婚，撇下一个九岁的女儿。她扯起衣襟连连擦泪，嘴里还不住地说，那可真是个魔鬼，那个女人。只要一休假就偷偷跑出去，有时候为了掩人耳目，甚至带着孩子和人开宾馆。孩子嘴里掏实话，我那孙女就说，那叔叔怎么这么买糖给她吃，支开她，骗她在大厅看熊大熊二，她妈妈带她回家时脸老是红得像锅里的龙虾。那不知廉耻的女人。我儿子就打她，打得她皮开肉绽，她都不求饶。隔三差五地家里就上演这一出，哪个受得了。只好离婚了。

      夹在中间走的是穿着墨色碎花短袖的马老太太，她接口说，得了吧，你就老提那桩伤心事情，忘了吧。我看你就是管你那儿子太多了，你不要掺和他们的事情，他们静下来好好想想，你非要蹦出来火上浇油，数落你那儿媳妇的种种不是，好了，一拍两散，有什么好处。女的很快就和那相好的结婚了，你儿子如今单着，孙女没了妈。你看我就一个人过，从来不管儿子家里的事情，哪怕儿媳妇把家里一应值钱的东西都偷拿回娘家，我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为什么，她妈生养了她，容易吗？给个金山银山都是应该的。

      走在后面的满头银发的任老太太，面色红润，朗声说，马姐姐，你那福气有谁能跟你比，换了谁，也是二话不说。你那儿子争气哇，从一个小医生做到一院之长，家里缺什么，你还会计较儿媳妇给娘家带东带西。徐姐姐的儿子是医生，每一分钱都是辛苦做出来的，我的儿子，哎，我的儿子是个小公务员，外面说的风风光光的，可里头哭着，薪水低，我那宝贝孙子要一台什么笔记本，都闹了一年了，硬是不给买。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那儿子的心也不好操，一天到晚都呆在医院了，回到家也是电话不断。儿媳妇有时也难免埋怨他不着家，卖给医院了，我就劝她，一天到晚围着锅台转的男人有什么出息，男的就该打拼出一片天地。早些年天天在外面应酬，吃出来了痛风病，疼起来路都走不了。现在好了，不让喝酒了，病几乎都一年不犯了 。任妹子前天我看见你那帅儿子，你那提着公文包的当官的儿子，原来大大的肚腩都没有了，好事情哇。人也精神许多。

      谁说不是呢？原来抽烟也多。一大早起来，他都咳得一家人都睡不安生。如今口罩天天戴，烟一天抽不上一根。酒，白天不敢喝，晚上也顾不上喝，这坏习惯都戒了 。前天听他回来说，镇上临时通知开大会，事先都不知道，一到会场，老天，大门口不光量体温，而且像交警执勤查酒驾似的，要求每一个人对着机器吹口气，有问题的立刻到小会议室开小灶，如果得到通风报信，胆敢不来的，也等同于上班喝酒，一律警告处分。天王老子也不行，王子犯法和庶民同罪。刹刹这歪风邪气，我是举手赞成的。让我们这老母亲放心了，不再担心儿子身体出现啥状况了。

    你们两个都有个当官做宰的儿子，说出去脸上也好看 。我那医生儿子，兢兢业业地工作，积攒的钱财都被他那黑心的媳妇卷走了。如今撇得他上不上下不下，老不老嫩不嫩，现在光棍汉一抓一大把，啥时候娶得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媳妇，我都愁坏了。那女人走狠心哇。我那老头子前年撒手一走，我就知道我的好日子到头来了。果然不错。先是媳妇出轨然后离婚，坏事一桩一桩都来了。我都七十多了，能管他们爷俩几年，一口气上不来，死了就省心了。老天就是不收我，说我罪没吃够。我都眼红你们都有个好儿子。

      那两个走在前面的老太太得意洋洋地走着，脚步故意放得重重的，掩盖住后面徐老太太的有气无力的话语，也没有回应她，她天天就是老生常谈她的烦心事，她们耳朵都听出来茧子了，谁帮的了她?以前她老汉活着，她说一不二的，强势惯了，儿媳妇早就不耐烦她了，眼看熬不出头，她才不会守着呢。现在的媳妇，不享福，立刻走人。她们都假装听不见埋头走路。

      徐老太太的眼泪被风吹干了。她自言自语地继续说，这日子都过得发馊了，恨不得倒掉算了。她们三人走到前面竖着大理石界碑的地方，前面都是国道了，不能再走了，就借着稀疏的路灯光掉头往回走。三人的秩序一直没变，徐老太太还是走在最后面，想着她无法排遣的伤心事。夜色重重地压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