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问我关于佛山的记忆,我会说是密密麻麻的雨滴溅在高跟鞋上的潮湿以及一个男人眉眼里的从容。
我见过北方原野呼啸的烈风和如刀如剑的大雪。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那天在佛山下的雨,昏暗,紧迫,压抑。也许与这场雨无关,只是因为有一股股的暗流在涌动。
多年以后我躺在香港的阁楼里,烟雾在我身旁缭绕。往事在我脑海中一点一点的浮现,又随着我生命的流逝而消失。我无数次地想过,如果父亲没有去佛山,就不会有这一段理不清的缘分。那我会是什么?宫医生或者某太太?
我不后悔,我想父亲也不会后悔。即使佛山之行给他后来的死亡埋下了伏笔。
父亲在佛山的引退仪式上成全了叶问。但我不能,我是宫家人,而宫家人不能输。我约叶问在金楼,那个可以纸醉金迷也可以血雨腥风的地方。
后来叶问说我赢了,其实并没有。我回到了北方,我敬他是知己,他说我是他一座未能逾越的高山。
隔着山海,我们之间有若隐若现的情愫在信笺中传递。
“叶里藏花一度,梦里踏雪几回。”
他说他要来东北。我期望他来时,带着风尘仆仆,带着久别重逢。我期望他会看着我,儒雅地笑,说他来翻越我这座山了。
但我等到的是遍地狼烟,战火纷飞。我与他,也断了音信。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蹉跎,在破碎的山河面前,佛山与他是一场过去的幻梦。而父亲的屈死就像平地惊雷炸醒了我死气沉沉的心。
叶问是知己,但父亲是信仰。我决不能允许父亲受到这样的屈辱。我要手刃马三,他是杀死父亲的叛徒。
那段日子里,我忘记了所有。痛苦在我心里无穷无尽地滋长。我跪在奉道的蒲团上,我知道我这辈子也就这样。
当马三趴在我的脚下时,我知道我这辈子结束了。前尘往事,已是逝水。
但我没想到一别多年,在香港,我又遇见了叶问。我已面目全非,但苦难却给他增添了宗师风范,父亲果然是正确的。
他给了我一粒扣子,说是当年为去东北做的大衣。可我什么都给不了他,只能请他尝一口北方新年的饺子。
但其实我并不想见他,因为他的出现又唤醒了我年轻的记忆。关于父亲,关于叶里藏花,关于他。这些都是我不愿提及的隐痛,也是奉道者的苦楚。
我从北方逃到了南方,他为什么要出现呢?我的一生劫难是从他而起,也要因他而终吗?我的虚假沉静因为他的强势闯入陷进了泥沼。欲望裹挟着一根一根深入骨髓的利剑紧紧包围着我,时刻侵犯着我无欲的壁垒。
旧年的痛与心底的伤让我开始抽鸦片。我不借酒,酒是浇不了我的愁的。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枯萎。看着面容憔悴的自己,我突然想在自己变得可憎之前再去见一见他。
我给自己的唇抹上了最红的颜色,去赴与他这最后之约。年轻的女子在唱着戏曲,他问我听不听得懂。我怎么听不懂呢?年轻时候我也是在南方恣意过的人。
其实他也老了好多,岁月是不会放过任何人的。我说我心里有过他,但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在佛山的匆匆相逢也只够我的一句喜欢,那些浓烈的日子抵抗不了数十年的人事变迁,感动不了自己,也无法深入骨髓。当初说一约既定,万山难阻。其实这与万山何干,终究还是缘分太浅。
我与他在香港的街头分别,就算到最后,他的心里对我还是有一丝期望。
这辈子,我后悔过。但路走到这里,也就是尽头。
我会在不久之后死去,都说人死前会见到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画面。那我肯定会看见当年在大雪皑皑的梅林里练功的我,以及隔着窗扉让我一眼误终身的男子。我要唤那个男子一声“叶先生”,只唤一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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