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笔哽咽。
几次，她像一个犯错误的孩子，用天真的眼神看着我，满脸的纯真像在请求我的原谅……她知道必须由我来为她收拾她闯下的祸事……她一边看着我，一边自责说“又办了坏事了”，像期望得到宽恕前的主动承认错误，又像是自我反省。
每次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大声地叫她，害怕听不到一句简单的“哦”的回复。多数时候是听不到的，因为她耳朵不好使。我会立刻放下包包，脱掉外套，换好拖鞋，快步走进她的卧室再大声叫她，她才会回复一声“哦”。
一天，我工作完后十点，进去看她时，她坐在床边，光着两条腿，手扶着行走架，脚下踩着一个湿淋淋的裤衩，在用尽她的力气蹭地上的水（尽管她用尽她的全部力气，也没有多少力气）。她不能弯腰，会疼，疼得她喊爹喊娘，因为年轻的时候种地、挑担、走路，养活五个孩子，干的重活太多，所以全身骨头弯曲变形，到处压迫神经，每做一个动作，都会钻心的疼，甚至不能久躺、久坐、久站，躺一会儿、坐一会儿或者站一会儿，就得变换一下姿势。她见我进来，先自责地说“又办了坏事了”。我这才发现，原来地上的不是水，是她的尿。我笑着说没事，我收拾。她更加小声自责地解释：“我坐在尿盆上尿完准备起来拎裤子，就不知道怎么回事，裤子把尿盆带翻了，尿撒了一地……”我赶忙拿出干净的棉秋裤给她穿好，把地上的裤衩捡起来洗干净，用拖布把地拖了好几遍。睡觉前她问我，你就不嫌我讨厌？我的回复当然是不嫌。但是我觉得无论我用多么肯定的语言给她安全可靠的答复，都无法打消她心中的疑虑。这是人心中最脆弱的自卑神经吧！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我发现她觉得穿着舒服的可换的厚秋裤就是那么一条，内裤不是棉质的。我拿出手机，打开淘宝，五条内裤两条厚秋裤。包裹到家后，她推三阻四地说不要不要，她还能活几年，这些都穿不了，等她躺床上不能动了实在祸得不成样了替换着扔吧！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大姑给她洗完澡后，她还是换上了我给她买的秋裤。
一天，又是十点回家，先去了一趟卫生间，我发现洗衣盆里有她的湿淋淋的内裤和秋裤。第六感告诉我，今天有异常情况。我赶忙跑进卧室，她盖着被子侧卧着。我笑着问“今天又尿裤了？”她还是用自责的语气说：“何止是尿裤，是屙裤里了。我躺在床上，想上厕所，怎么都起不来。好不容易起来了，刚站好，就屙出来了，走到厕所了，也屙完了，屎顺着我的腿往下。你是不知道那个场面有多寒碜，我把秋裤和裤衩上大屎块弄干净了，把我自己洗干净了，换上干净的裤衩和秋裤。”我知道，从她嘴里说出来是三言两语，但那些事情做完，最少需要一个小时，并且会耗费她全部精力，累得她又要腰疼腿疼不能动。我说以后再遇到这种事，等我回来我收拾。她说，你让我坐到马桶上坐三个小时不要动？我笑着说，那你就把裤衩和秋裤扔了，我再给你买。她说，你有多少钱都填到我身上？我把她的裤衩、秋裤和袜子打肥皂洗了三遍晾起来，躺到床上后，她说：“门口一个老头，瘫痪了没人伺候，屙一裤子自己不会换，把卧室和卫生间的墙上、地上、床单被罩上到处糊的屎，都说他是故意的。我现在终于理解他了，他不是故意的，他想不糊成那样，但是腿脚不听使唤了。”我读出些许无奈和人类向岁月低头认输的悲壮。
打碎碗、弄撒饭，这些事情都有，不赘述。我回想起曾经有人不止一次地说，“我陪你一起照顾奶奶”。行动上的懦夫不仅毫无动作，又不止一次地对我抱怨，“别人都是儿媳妇闺女伺候，谁家是孙女伺候？”那个时候我已然读懂这个人的内心，幸亏，万幸，我没有被这些恶人恶念左右，否则我不敢想现在的她会深陷何种绝望，我的父母会深陷何种失望，我的后半生会深陷何种内疚。哪怕只是每天在黑暗中等我下班回家时的她的孤寂，也够我揪心。我清楚，我明白，以后的日子她的身体只会越来越离不了人，越来越需要照顾。我已经做好一切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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