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罗医生的会诊

皮埃罗·波洛克赫医生的诊所在巴黎的乡下，不要质疑这个奇怪的描述，在巴黎安装上那些投影在天空中的巨大电子逻辑框格，在卢浮宫和爱丽舍宫的上方铺设上那些洲际列车通行的轨道后，巴黎很多地区就变成乡下了，巴黎，和巴黎乡上，现在的法国巴黎就是这种东西。

皮埃罗在日内瓦拿到人体研究及机械学改造的技师及医师资格证后，很快选定了巴黎城的乡下，那些富人和贵族总是有着奇怪的癖好大革命时代喜欢在路灯上吊死，现在又无比痴迷那些绚丽的人造灯光，好比以前巴黎更像是一座城市中的花园，现在就好比他们极力摈弃的美国佬那般的机械大都会一样。不过他不在意这一点，医生总是要尽力满足客人的需求。皮埃罗·波洛克赫年纪轻轻就完成了对自己的脑部改造，他可是巴黎城内的巨星，不愁吃穿，甚至能买几百个机器侍从。

今天乡下的隐者，瓦尔登湖的贤者，皮埃罗医生起了个大早，他有一个极重要的病人要接待，对他这种程度的医生来说，财富只是一个数字，他更在乎那些奇特的病人和罕见的病例，今天的病人就是如此；他穿着真丝的睡衣摇摇晃晃地走进宽敞的客厅之中，宽大的脑门上是个个位的晶体显示器，‘0001，’，‘0033’,数字波动着，显示他的精神水平正处于一个恰到好处的数值上。老式挂钟的发条被他上了14又1/3圈，墙壁上的照片被他摆正了4.1341度，一切都那么合乎正规，医学就是这么精确的东西。

皮埃罗轻轻摇动显微眼镜边框的把手，7:30，还有一段时间，他可以和侍女共进早餐，之后还能来一杯咖啡，他就应该到了。清理了嗓子，他扯开声音大喊：“珂赛特，珂赛特！小珂赛特！你再不起床我就就要扣你的工钱了！”片刻之后，黑白女仆服外套着医生长袍，眼睛一条腿耷拉在耳侧，黑色短发乱糟糟地少女珂赛特慌乱地从另一个房间的门口冲出：

 “医生你的情绪示波器又坏了？现在才是7:30呢！没有安眠药啦？”

 “昨天我和你说了，珂赛特，重要的病人！重要的病人！医生要细

细地研究病人！器官！组织！细胞！每一样都那么美妙！解剖！培

养！生长！哦，已经3451了！珂赛特，珂赛特，行动起来，我们

没有那么多时间！”

皮埃罗满意地坐在扶手椅上看着珂赛特把医疗器械拉到会诊室，把普罗旺斯炖菜，意大利柠檬乳酪蛋糕送到他的桌前:珂赛特是他最满意的患者之一，虽然作为女仆和助手还不够出色，但成长速度是惊人的。

那时他人体试验失败，从垂死的珂赛特身上提取了细胞，数年的研究之后他成功弥补了这个缺憾，珂赛特”康复”了，虽然她看他的眼神总是怪怪的：为医学献身是无上光荣的事情，她以后就会知道啦。

那些机器人虽然工作更出色，但机器在他眼里就是机器而已。

  “珂赛特！不要着急！至少咀嚼30次！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遍了！”

  “医生你没有资格说我，你在研究室的时候甚至直接把饭菜倒进

胃部消化器里！”

 “我谈论的不是胃部！是牙齿！牙齿！咀嚼食物刺激腺细胞带来的

活性和快感有助你长高一点！”

 “医生你在偷换概念！对了，今天的病人到底是谁啊，别再保密啦！”

珂赛特成长速度的另一面表现：极其旺盛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他的情绪示波器有跳动了几下：3326,2413,0991。介绍一个病人时要平静，理性，尽可能平缓：或是手术刀切割肌肉的线条描述，或是取出大脑前一首轻柔的摇篮曲。

 “艺术家，艺术家，珂赛特。那些整天捣鼓着颜料和布料的奇怪之

人。杜桑·维斯昂先生。维斯昂家族以捣鼓这些东西出名。不过

现在已经不是艺术家的时代啦。巴黎也不再是那个艺术之都。接

入神经网络可以看到一切你想看的，接受最大程度的多巴胺奖励。

暴力电影，色情短片之类的，长途旅游，遨游宇宙，各种游戏。

谁还会抽出时间来去看一个人画画呢，巴黎早就把那些东西全忘

光了。”

“艺术家，艺术家，画家，医生。他是什么病症？”

“视力退化，珂赛特，不断在细节的追求上突破，那对肉眼的负担太

重啦。画一张画需要好几个小时，站在那里，一笔一笔不停地画。

啧，真像那个神话中的可悲者，西西弗斯一样。但他能看见的只有

眼前那无数次滚落的石头哪。”

“哎哎？那为什么说是罕见的病例？这样的情况给他配一副医生您

那样的显微眼镜，或者直接换上被称为神之视界的机械义眼不就

完美解决了吗？”

“第一观点大概是这样，第一观点，珂赛特。但他是个偏执和顽固的

人哪，他想“治好”他的眼睛，并且不允许任机械进入他的身体。他已经被很多医生拒绝啦，我可能是最后一个。

坦白地说，我并不清楚他什么意思·····嗯？门铃在响了，珂赛特，

我十分想想听听他想要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皮埃罗医生摇晃着身子迈向会诊室，珂赛特提着裙摆去开门，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暴风雨之前吗？皮埃罗回想起光子屏幕中那

未知的头像和狂乱的声音，他看了看藏在桌子底下的温彻斯特热线

激光枪，别想在这里闹事，也别想不付钱！2341，4467，他的食指

轻轻敲打着桌面——门轴发出沙哑的呻吟——杜桑·维斯昂到了。

眼前是一个气质相当怪异的中年人，他身段笔直，神情倨傲，是法国贵族那种特有的惹人厌气息；但从灰败的脸色和深陷眼窝中透出来的狂热与绝望来看，他更像是某个邪教组织的首领，右臂夹着一个淡灰色的硕大纸袋。”虽然皮埃罗医生对他人的第一印象都算不上准确，但至少能判定一些大体上的东西：

扭曲，绝望，深陷在艺术之渊的沼泽人，这是皮埃罗的评价。

“那么”，皮埃罗双手交叉，在旋转椅上看着杜桑，“你在沟通中以半强迫的语气要求我，要不是你那奇特的要求，我或许会直接打给警察局吧。那里有椅子，坐。”

杜桑迟疑了一会，犹豫地坐在皮埃罗医生的对面。

“说说你对眼睛的要求。不是复明手术，不是机械义眼，你多次谈及到“治好”你，现在，详细说说吧。病人含糊的语气只会带来医疗事故。”

“我想真正地看到世界。”

“世界就是你所看到的样子。进步而颓废，光鲜而恶心。肉体从未如此廉价，灵魂从未如此轻易。按照你们那一行的说法，大概好比一幅浓厚的后现代主义抽象派油画，各种东西被简单地抽离了，欧几里得几何状的线条解体又重构。”

“······艺术已经被毁灭了。塞纳河畔已经不存在了。卢浮宫和爱丽舍宫不过也是些廉价的东西。我想重新创造出真正的艺术。”

“那是精神病人的异想天开。如果不是你身上那股颜料味，我还以为你是个瘾君子。”

“艺术，艺术，他们什么都不明白！”，杜桑神经质般地大叫起来，“都只是看到最表层那些肤浅的东西！空洞！空调！无尽地空洞！那些根本就不美！根本不美！应该是那样一种东西，别人都看不见的，只有我能看见的东西。”

“······把你的画作给我看看，我必须理解你的思维，作品大概是最好的选择了。”

杜桑极为小心地拆开纸袋，几张画作交到皮埃罗手里。

那是些极其精美的风景画，皮埃罗注意到画作的风格完全不同，且描绘的皆为未来革命之前的巴黎：夜幕下的巴黎咖啡馆，塞纳河左岸的书店，星光埃菲尔，画家在细节之处花费了巨量的笔墨：但如果仔细去辨别，会发现线条极为的狂乱和无序，达到极端后反而呈现出一副画作——凛冽，孤傲，绝望而又苍白。宛若《呐喊》中那极度扭曲而张烈的死河人型：这是与他所遵循的秩序另一种相关的东西;他看到了另一种描绘世界的方法，而尽于此，从相反的角度再次出发。

这是一种相当危险和罕见的艺术，就像那些第一次进行活体解剖被送上火刑架的医生一样。

“我会为你换一双完全不同的眼睛，杜桑先生，这样，你的眼睛将被治愈，同时你将看到全新的····艺术。”皮埃罗医生停顿了片刻，抬起头对他的患者露出一个笑容。

“不被理解的艺术，万人喝彩的艺术，看到的截然不同的世界。在我的观念中，人的思维缺乏将已知事物联系起来的能力，这已经是最仁慈的事了。人类居住在幽暗的海洋中一个名为未知的孤岛，这海洋浩瀚无垠，蕴藏无穷秘密，但我们并不应该航行过远，探究过深。既然已经以凡人之眼穷尽了自己观念中的终极艺术，现在，就让神之眼帮你再次探究一遍艺术吧。”

在杜桑的不断道谢中，皮埃罗结束了会诊，他礼貌地把杜桑送到大门口，当然，他没有看到皮埃罗嘴角诡异的微笑，对于皮埃罗医生来说，罕见的病例总是能勾起他独特的趣味。

一周之后杜桑·维斯昂的手术如期进行，取得圆满成功。

三月之后杜桑·维斯昂先生拆下了绷带。

一年之后杜桑·维斯昂先生死亡。

这是杜桑会诊的一年之后，皮埃罗医生又起了个大早，他继续拨弄着老式的挂钟，调整着照片的角度，在会诊的时刻大声喊叫着珂赛特，有所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阻止珂赛特用老式收音机收听早间新闻。

“近日发生的离奇死亡案件，知名未来抽象派创始人杜桑·维斯昂先生在巴黎的家中自杀，死前他挖出了自己的眼球，遗书只有一行字：我不想看了。字迹极其潦草和凌。杜桑先生充满温和美感的线条运用和暖色调的原创，以及其宛若微观世界一般的创作主题极大吸引和刺激了人们的神经，他是这个时代不可多得的天才····详细情况请关注警方进一步的调查。”

“医生，你到给他患上了什么眼睛啊？”

“珂赛特，你知道感光理论吗？感觉的光越多，就能看到更多的东西。人类能察觉到的光十分有限。但有一种生物，它的感光组织都是曲面。通过这种眼睛，世界将是绝妙的色彩斑斓。”

“但是那种眼睛看到的会是······！”

“嘘，珂赛特。他想看，就让他看吧。我和他本质上看到的都是同一种东西，他也取得了想要的名声和地位不是吗？”

皮埃罗医生的会诊还在继续，下一个病人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