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臣

出羽的父亲在京都的郊外有一座小庄园，是祖传的。

出羽的祖上曾在丰成秀吉的府中做过官，而后成为德川家康的家臣。后来德川幕府得了天下，就赏赐了这座府邸给出羽的祖先，虽然历代战火不断，但是这座庄园始终没有换了主人，就在出羽一门一直延续了下来。

这座庄园本是出羽大伯继承的财产，但是那个秃顶的忠厚中年人因为糖尿病去世，他的妻子连孩子都还没有怀上。没了办法的寡妇只好写信通知远在乡下的出羽一家，信是镇子里唯一的邮差——彦叔送到出羽家里的。

出羽的父亲因此突然获得了一大笔的意外之财，要知道，在那个时候，这样一座大的庄园足以让出羽一家直接晋身中产家庭。出羽甚至可以因此出国学习音乐，游走在音乐胜地，在未来成为一名真正的音乐家。

这是出羽的梦想。

出羽的父亲独自前往京都接收了长兄留下的财产，并且安顿好了遗孀，和已经寡居多日的大嫂签订了一些“契约”，其中就包括这座庄园的处置。

虽然出羽的家庭因此得到了非同一般的改善，出羽学习音乐的机会也更多了，但是出羽一家始终居住在乡下，没有流露出半点要搬到京都那个庄园的意思。

我和长良对此非常好奇，常常向出羽打听事情的缘由。但是出羽似乎完全不知道原因，她也问过父亲，却没有结果，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这件事情最后耽搁了下来，直到出羽考上了远在维也纳的音乐学校，在收到来自维也纳的录取通知书后，出羽的父亲破天荒的大方了一次，邀请整个镇子的人参加了出羽的出国留学宴会。

我和长良也因此知道了那座庄园的一些事情。

“我是在那个庄园看到的。”

出羽的父亲同我们喝酒，被长良灌了几杯，就给我们讲起了当初前去接收那座庄园的事情。

“那是个可怜的人。”

（以下以出羽父亲的视角为第一人称。）

我刚到我那可怜的大嫂家的时候，整个家庭里都沉寂着哀伤，玄关的鞋子放得散乱，有好几双男人的鞋子和女人的鞋子交叉，都没有收捡整齐。我那哥哥一直称赞嫂子是个不可多得的贤惠女人，最善打理家务。

我叫了门，许久，才听到里面一阵骚乱，仿佛是有人起床的声音，隔着玄关和客厅的门，一个脆弱的声音叫我进去。于是我随便找了一双拖鞋，将手里的东西都放在楼梯旁的柜子上，走进客厅。

你们不知道整个客厅都成了什么样子！

酒瓶、袜子、书籍、衣服，还有一些零食的残渣和塑料包装袋，到处都是。沙发和台几都染着厚厚的黑污。我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些地方想去开开窗户，却闻到脚边一股恶臭，等我拉开窗帘，再低头去看的时候，发现脚边堆满了泡面的盒子，里面的汤汁都溢了出来，散发着恶臭。

我强忍着心中的不满，简单收捡了一下沙发上的东西。我那嫂子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走了出来。我一见了嫂子的样子，就全然没有责骂的心了。她的眼眶红肿，显然是昨夜哭过了。一个女人，连化妆见客的心思都没有，只能说是心里有事。

“大嫂。”

我轻轻叫了她一句，却不知道哪里又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她捂着嘴又哭了起来。我站在那里看着她哭，十分尴尬。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哭声渐渐低了下来，我才上前，把口袋里的手帕递给她。

“我带你...去见他吧！”

大嫂抽泣着，转身带我往屋子的深处走，走过转角，我嗅到了一丝线香的味道。一个干净的小屋子。是的，跟客厅外面的，完全不一样的小屋子。

干净，一尘不染。

我一眼就看到了哥哥的照片，和摆着的，正在燃烧的线香。

大嫂跪坐在一旁，只是看着哥哥的照片，眼中充满了悲伤。我不由得心里涌上一阵悲哀，既为了大哥的英年早逝，也为了嫂子未来的孤单一人。

“唉~”

我叹着气，在大哥面前跪着，匆匆祭拜了大哥，又拿了庄园的钥匙，听嫂嫂断断续续地嘱咐了一些话，就匆匆离开了那个屋子。听到身后沉重的关门声，心里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庄园的路程并不远，我开着车绕过了几个山道，就可以看得到了。那个庄园座落在一个狭窄的平原上，周边就是山林，不远处还有一些农家的田地。周边有许多树林，还有灌木丛围绕，显得很是清新。

我心中觉得舒畅了许多，不久前见过大嫂的悲伤也淡化了许多，于是我打算在这个庄园先住一个晚上。

刚到庄园的时候，有一个之前看守庄园的老管家在那里。我说明来意，出示了一下接收的文件，他就带我前往主房。主房的房间很是宽阔，外面还带有一个小池塘。

我跟老管家闲聊了几句，又安抚了一下他慌乱的情绪。我告诉他，我不会解雇他，明天只需要带我简单逛一逛庄园，让我了解一下就可以了，之后这座庄园的日常依然由他负责打理。

这下老管家才算安定了下来，他将墙角边的油灯点着了，提在手里。

“请主人早些休息，明天早上我会来叫醒主人的。”

然而第一次住这么宽阔舒适的房间，我全然没有了睡意，等到老管家的脚步声消失，我就从榻榻米上站起来，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的夜色。那里的景色的确很好，如果开发做旅游想必会很热门。

“为什么我那个颇有生意头脑的哥哥不这么做呢？”

我感慨了一下，就拉开门，在木头搭建的走廊上一步步来回走动，听着池塘里的蛙鸣，这样的环境真是让我十分舒适。很快我就走累了，因为主房的范围也颇为宽阔，加上我今天长途奔波，睡意就涌了上来，于是我回到房间，很快熟睡。

第二天，老管家却没有来叫醒我。心情不错的我自然不会去计较这些，于是我出去走动一下，顺便寻找一下老管家的所在。

然而我找遍了整个庄园的住房也没有发现老管家的踪迹，而且除了我住的主房，其他的房间都是空着的，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我开始害怕起来，额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了冷汗。

我极力安抚自己，并且回想一切可以证明老管家存在的事情。于是我安慰自己，也许老管家只是出去了。

不多时，一个年轻人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连忙上去询问他，是否见过老管家。

年轻人十分惊讶，他告诉我，这座庄园从来没有什么老管家，是我的哥哥，他原先的老板近期才雇佣了他，负责收拾这座庄园，迎接一些来访的客人。

我的后脑勺开始发凉，想将老管家的样子说给他听，却发觉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个年轻人在我离开的时候还追问我，是怎么知道主房的位置，又是怎么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驱车进入了庄园。

可是我哪有那个心思，我这时候才明白，我那哥哥为什么不将这座庄园开发，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吧！

我和长良听的发愣，但是出羽的父亲，那个憨厚的中年人，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隔着酒杯，可以看到，他红润的脸颊上，洋溢着幸福。那样的表情和不远处同样开心的出羽，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