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有诗:《二月二日》
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时生。
轻衫细马春年少,十字津头一字行。
印象中,小时候过的每个节日都有讲究:春节的习俗最多,出了正月就是二月二,这一天要“剃龙头”“吃龙豆”“使耕牛”。对了,还有“撒灰圈”。
吃过早饭,扫净院子后,父亲用铁锨从灶台里铲出灶灰,稳稳地端好,在庭院中间站定,然后手腕轻抖,让灶灰沿着铁锨的一角均匀地洒落在地面上。
一般是先撒一个大圆圈:他站在中间,脚步原地转动,身体和铁锨就像圆规的两只脚,轻轻松松地就转出了一个圈。
我问母亲:“画这个做什么?”
母亲便会念那句:“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撒灰圈,撒的就是一个大大的粮圈,是对今年五谷丰登、粮食丰收的美好祈愿。
撒灰圈(图片来自网络)我和弟弟感觉特别新奇、好玩,从外面蹦到灰圈里,再从里面跳到外面,有时还模仿着父亲的动作,用小铲子在地上撒一个又一个的小圈圈。那时的我们,单纯、快乐,体会不到一点生活的艰难。
而那时,家里的收入,几乎全部来自十亩左右的土地,一年两季:冬小麦、秋花生玉米,要养活的是一家六口人。
收庄稼的时间,是一年中最忙的时节。
五六月份收小麦,是需要自己用镰刀一把一把地割倒,平放在地里,再拢堆、装车,摊在场上(平整的空地,可以碾麦子)晒干水汽,然后再装好几百斤重的大石磙、套上家里的大黄牛,开始一圈一圈地碾。
碾麦子(图片来自网络)石磙轱辘轱辘、咯吱咯吱地响,扯动缰绳吆喝着牛走动的父亲戴着草帽,脸上、脖子上的汗像小溪一样,蜿蜒着流。他的衣服早已汗湿,没风时紧紧地贴在背上,包裹着瘦削高耸的肩胛骨;有风的时候,上衣就像包了风的小帆,鼓起来、飘起来。
一颗颗成熟的、灰黄的麦粒从饱满的麦穗上脱落下来,藏在秸秆下面。父亲和母亲再把秸秆挑开,摞在一旁、垒成高高的麦秸垛,把散落一地的麦粒扫到中间,用木锨高高扬起,让风吹走灰尘、麦糠。几遍下来后,麦子基本就干净了,堆在场中间,像一个小山丘。
扬场(图片来自网络)长大一些后,再去看农村人的“重男轻女”,就觉得不能简单认为是观念陈旧落后。“从地里刨食”的年代里,没有机械帮忙,男人的力量就是最好的工具;如果赶上阴雨天,多一个劳力,就能多抢回几袋子小麦,“圈里有粮,一年不慌”。
母亲并不愿意让我和弟弟参与这些农活,她常说:“你们好好学习就行了,下力气的活,不指望你们。”
但要真忙起来,家里是没有闲人的。
我能干的活儿也不少:早晨五点起来,和父亲一起去地里,他装车,我捡拾掉下来的麦穗;装好车需要用绳子从车上面拦一下,我就帮他拉着绳子一头、不断收紧;等把麦子拾掇干净,我和弟弟还能帮忙撑着口袋、装袋。
最喜欢干的,是“看场子”。特别忙的时候,父母要同时兼顾割麦、拉麦、碾麦扬场、做饭喂牲口几件事,有时候麦子晒干装好袋子了,也来不及往家拉,我和弟弟就自告奋勇地去“看场”。
晚上八九点钟,夜色笼罩着村庄,黑夜也消去了白天的燥热,空荡荡的场上,微风阵阵吹过,像狗尾巴草一样,挠得人痒痒的。装好麦子的口袋排在一起,是做游戏时很好的道具,我俩围着它追逐一会儿,再趴在上面用手指比成手枪,啪啪啪地对着远处的田野扫射。
玩累了,就躺在地上看天,黑黑的天幕上、星星像钻石一样四散着,偶尔会有流星划过,留下长长的尾巴。
这个时候,我看过、听过的故事就派上了大用场。我给弟弟讲过牛郎织女、七仙女和董永、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魏忠贤时代一个读书人花钱买官连升三级;还有学校里,我和同桌怎么把欺负我们的男生打得屁股尿流的故事。当然,最后这个像吹牛皮,大部分情节都是瞎编的。
习习凉风里,弟弟崇拜地看着我,眼睛也像闪亮的星星,清澈、发光。我讲,他听、插嘴提问,直到俩个人困得头对头睡了过去,父亲忙完再匆匆把我们叫起来、回家睡觉。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农村长大的孩子,经历一次收庄稼,对这首诗理解就加深一点。
等我上了初中、高中、大学,农忙时在家帮忙的机会越来越少;农村机械化也越来越普及;到了最近几年,大型收麦机从地里走一趟,干干净净的麦粒就直接被脱出来,可以卖掉或归仓了。
现在,逢到二月二,也很少有人在院子里撒灰圈了。
“时光一去难再回,往事只能回味……”
童年的日子,过得并不容易。想着,写着,20多年前的事又一幕一幕地涌上心头,经过了时光的沉淀和记忆的美化加工,白天的太阳、夜晚的风,都是柔情的。
那样的岁月,是我走向远方的起点,也是父母人生中流金的阶段。
龙抬头(图片来自网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