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大家越来越喜欢回忆青春了。尤其到了六七月份,一批人高考了,一批人毕业了,剩下一批人就开始集体回忆了。我虽然外表朴实无华,但内心也是个追求潮流的人。可是这一次,我在青春的余灰里扒拉来扒拉去,也没有找到一点值得追忆的事情。
果然,金钱作祟,劈腿、撕逼、堕胎,都是别人的青春。
端午节和大学好友陈阿毛一起走在青岛的海边,潮湿的海风打在腿上,毛孔里都是凉意。阿毛说:现在相亲的男人不冷不热。如果有可能,真想回到大学好好谈一场恋爱。
因为那时我们说喜欢你,就是真的喜欢你。
合租的实习生妹子上个月请了一周的假,回校拿毕业证。走之前,拉着我去楼下的理发店换了个发型。“哎,大卷怎么样,齐肩的LOB头也不错哎”、“棕色和酒红色,哪种更洋气呢,我皮肤有点黑啊”,妹子叨叨念念不停,我说你这么好看,修修刘海就行了。妹子讪讪地说,你不知道,这次回校,十有八九会见到前男友。我想在说再见之前,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有时候,我们说再见,是因为我们知道,有些人一经分别,就真的再也不见。
2012年2月,考研成绩出来后,信心满满的我败在了最拿手的专业课上。徐先生打来电话说:来北京吧。那时他已经在北京工作一年,租住在一栋26楼的房子里,每天挤一个半小时的地铁去上班。我无法想象26楼有多高,我只能说,好啊,来了你养我啊。徐先生说:那你少吃点,我考虑一下。我在电话那头乐不可支,手中握着还没有投出去的简历。
没过多久,男生宿舍集体失窃。一个晚上,40多台电脑和主人被迫分离,来不及说再见的还有电脑里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一时间人心惶惶,校园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我们肆意妄为,我们旗鼓张扬,一不留神却出师未捷,战死沙场。
班级最后一次聚餐,每个人都喝的有点多,一个女生趴在桌子上突然就哭了起来:为什么要分手,毕业了也可以不分手的呀,为什么不让我跟你回家乡?我们赶过去安慰,却被坐在旁边的班长近水楼台,捷足先登。他将女生搂在怀里,拉着女生的手,无视我们投来的白眼。几天后,班长打算向女生表白,蜡烛摆成心形,还未全部点燃,就一只只倒下,化身为多米诺骨牌。
又过了几天,进入三月。有一天晚上,宿舍的电话突然响了,一个沙哑的男声传来,说要找小静。我说,小静不在我们宿舍,你打错了。他说,我知道,她不接我电话,你帮我喊一下吧。时针指过了十二点,我说,太晚了,改天吧。说完挂掉电话,想起第二天还要早起去跑招聘会,心里突然就烦得很。后来,我去南京参加银行考试,回来的路上听说学校又发生了大事件。在图书馆后面的小山上,一个大四男生吊死在树上。隔壁宿舍的小静为此泪流成河,我才知道自杀的是她分手不久的男朋友。阿毛说,流年不利,太平了这么久,临毕业却让人不得安生。我没有说话。
那天班里已经保研的文艺委员在附近的小酒吧开始驻唱,晚上我去捧场,让他陪我多喝了两杯酒。我问他,如果那晚我帮男生找到小静,是不是他就不会想不开自杀。文艺委员说,想不开的男生无论怎样都会想不开,你看我,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就没一个为我自杀过。所以说,一切种种,都是由命。可我还是心情沉重,我们本该毫无瓜葛,我们本该各自向前,可一个电话却让我将生命的冷漠刻在了一个男生心上,从此现实崩坏,理想垮台,列车永远到不了指定站台,而我除了点一盏祭奠的天灯,什么都无能为力。
文艺委员说,今晚最后一首,就唱许巍的歌吧。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你四海为家......
我对文艺委员说,你知道吗,大学里我见到的第一个同学就是你。那时你背着把破吉他,看上去很拉风的样子。我当时想这人好装啊,没想到居然是同班同学。
文艺委员说:我知道,新生报到的时候你就站在我后面。你不说话的样子特别像我高中的教导主任。
那时,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人,直到四年后,我们的青春变成了他们的样子。
接到一家五百强企业的面试,无领导小组讨论的题目是:网恋靠不靠谱。我说,靠不靠谱要看钱包有多鼓,居然顺利进入了下一轮。
三天后,面试我的经理说,虽然你是进入三面之后唯一的女生,可看你的样子,你是怎么进面的呢。
我涨红了脸,很想摔门而去。但终究不敢,只能说声不好意思,起身鞠躬,轻轻关上经理办公室的门。
我给徐先生留言说,看来我真的要去投奔你了。这一次,徐先生过了很久才回复我:好的。
五月份,同学多半已经离校实习。我简单收拾行李,奔赴厦门。
在曾厝垵的一家小旅馆里,半夜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威廉说吵醒你了,我说,没事,转头就呼呼大睡。第二天和威廉一起坐在海边,威廉说,出来才知道,这边的海和台湾相比也没啥差别。
我随手发了个定位给徐先生,我知道去年这时候他也在这里。徐先生回我说,好累呀,昨晚又加班到两点多。
晚上的时候,对面客栈的前台小若招呼大家去玩杀人游戏,我经常在第一轮就死掉,不管是狼人还是猎手。小若说,你怎么这么笨呀,要学会伪装自己知道吗。威廉跟着附和,对呀,伪装自己才能迷惑敌人。小若那时刚刚辞去上海的程序员工作,从杭州一路来到厦门,下一站他说要去泰国。一开始他兜里揣着两万块钱,现在已经花掉了三千。小若说,他受够了每天七点上班,六点下班的生活,哪怕勒紧裤腰带,他也要去环游世界。他说的时候眼睛发亮,好像已经看到了外面世界渗过来的光。年轻时我们总是怕很多东西,怕自己一事无成,怕自己甘于平庸,怕自己磨平了棱角遇不到想要的人。我最怕的,是在绝处想逢生时缺少孤注一掷的勇气。我很羡慕小若有这样的勇气。
六月从厦门回来,四年攒起来成摞的教科书,三毛钱一斤卖给了收废品的大爷。宿舍的东西越来越少,宿舍的人一个个离开。最后“砰”的一声,门关了。我知道那不仅是宿舍的门,也是通向我青春的门。关上了,就打不开了。
学校的小道树荫又深了一层,光与影都变得苍白。拉行李的箱子咕噜噜唱着无调的歌,拉行李的人还没有决定落脚的下一刻。徐先生说,可不可以再等一等,等我稳定了,你过来就不用受苦了。我说,可以。然后决定去南京。
我说,看,南京和北京,也就只有一字之差。
在一家小酒吧里,两个男生唱着新写的歌,你飞向城市另一边,你飞了好远好远,飞过了灰色的地平线,飞过了白天黑夜。四年后,在五台山体育馆,还是这两个男生,唱着《昨天的你的现在的未来》,昨天的你,可曾想到昨天的未来如现在?现在的你,可会想到现在的未来?未来的你,可能想到未来的未来像昨天已不在。
有时想想,人生的际遇真是不可言说,开出了站台的列车,漂泊辗转的旅客,来来往往,各自驶过尘埃。
十月份,半夜突然惊醒。在十五平方米的小房间,胃痛一点点蔓延,抓床单的手微微颤抖,看得清手上青色的血管。最后直至身体翻来覆去,满头大汗。
一个星期后,辞职,再次收拾行李,奔赴北京。在二十六楼朝西的房间,有个不大的落地窗。望过去,正好可以窥伺北京城一隅的繁华。穿过脚下的万家灯火和车流不息,我找到了徐先生,从此一起走过天桥、一起等红灯,一起逛书店、吃饭、看电影。
三个月后,房间里的东西突然少了一大半。在连续加班二十天之后,徐先生回到家乡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书店。他说,对不起,然后北京就变成了一个人的北京。
除夕夜,楼下五块钱买一袋速冻饺子,望着窗外散落的烟火,突然觉得自己很像电脑旁边的那盆绿萝。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一个熟悉到想不起名字的声音问:哎,你在哪啊现在?
我莫名其妙:在北京啊。电话那头继续问:我知道,具体地址?我报了门牌号码,对方说:混蛋,我在你对面啊,来这么久居然不找我。我忐忑的敲开对面的门,一个男生满脸陌生。犹豫之间,电话又打了过来:笨蛋,快下来,我在你楼下。
我匆匆跑下楼,一头撞进一个怀抱,那是早已失联的高中好友,她就住在对面那栋楼。
我们在大排档说了好多话,喝了好多酒。她说,爽啊,做人就要这样爽啊。
爽啊,久别又重逢的惊喜,他乡遇故知的陪伴,我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声对喜欢的人说我爱你。爽啊,天上的烟花开了一朵又一朵,我觉得今晚的夜色也挺美的。
2013年,我离开北京。短短几个月时间,在多个城市停留。从成都到苏州,最后又回到南京。在苏州时,我遇到了陈阿毛。她半年来一直呆在在家里考公务员以及各种事业编。她说,一起吧,考上了,就稳定了,稳定了,就能停了。我说,去他妈的稳定,老娘就是不想停。身体停下了,回忆就该暴动了。
可我还是和她一起报了名,因为妈妈打来电话,说你这样子,我们怎么放心呢?别折腾了,回家吧。
那一晚,是我离开这么久,第一次想家。
2014年,当了一年多的书店老板后,徐先生卖掉书店,重新回到北京。接到他的电话时,我正在去见相亲对象的路上。一年零四个月我们第一次通话。他说,我回来了,想来想去还是北京适合我。我说,加油,我始终都相信你。徐先生声音小了一分说,其实有句话想问你。我说,不用问了。在北京要好好地呀,别一受点委屈就要赌气离开呀,傻瓜。
傻瓜呀,我已经离开啦。离开了北京,离开了26楼的落地窗。傻瓜呀,你要好好的呀,愿你的北京不再是一个人的北京。
2015年,陈阿毛说,原来停不了呀,考上公务员也停不了呀。、
2016年,刚毕业的学弟问我,家里逼着要考公务员,他觉得很烦怎么办。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呀,你知道吗?你知道的吧,不然,为什么我从你的语气里听出了答案。
有时候我们发问,只是因为心里有了答案。
早上等公交的时候,身旁走过一个中年男子,他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在站台旁边的垃圾桶里不停翻捡着。后来他过马路,扭了几次脚,他行动慢了一点,身后的公交车就发出刺耳的鸣笛。我拿着刚买的早饭,看着他蹒跚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路过师大时,看到校园里还挂着欢送毕业生的横幅:今日我以母校为荣,明日母校以我为荣。烂俗的标语,简直没什么创意。脑袋里突然就蹦出几个字:云在青山月在天。当时不知道出处,后来想起来,这话是三毛说的。有人问三毛:“三毛,你可是有心没有?”三毛说:“云在青山月在天。”
很久不读三毛了,不懂自己为什么还记得这几个字。也许一切你以为忘记的,都已深埋心底。就像我那想起来遥远说出来寡淡的青春,悄无声息的渐行渐远,没有唏嘘,没有吟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