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周边有许多乡镇,或大或小,如古城的大小亲戚,极自然的呈现出各自的风采和格局。
牟子场座落在坦坦的平坝上,坝子属于岷江的冲积平原。古代,乐山人要去青神、眉山、成都,有一条历史悠久的驿道,大约秦代以前便有了。这条古道,不管从乐山嘉乐门经水井冲坐船到龙泓寺,过沟儿口、大悲寺,要经过牟子场。另外一条古道是从乐山柏杨三坝过高墩子到通江场,又叫横梁子场,渡岷江过白果树不远便进了牟子的下场口。
到牟子的两条路都沿着岷江走,离古城不远。所以,历朝历代的文人墨客没有在牟子留下什么诗文。南宋时期在乐山做官的陆游,从留下的诗文去猜测他的出差路径,陆放翁每次从乐山去成都汇报工作,头天晚上都是下榻距乐山五六十里地的板桥。那里是平羌三峡的出峡口,唐代诗人李白在那留下一首《峨眉山月歌》,有官方的接待驿站。诗人陆游有情怀,喜欢住大悲院,留了不少诗句。
我小时候,乐山县所属有八个区,牟子场属于一区管辖。一区的范围几乎包围了大半个乐山城,下设通江乡、棉竹乡、悦来乡、青衣乡(今天的高铁站和绿心公园就在青衣乡的范围)、跨过岷江河,还管着牟子、关庙。
我妈在关庙中心小学教书,小学校在毛锅厂,介于关庙场和牟子场之间,旧时一个大地主的庄院,地盘很大,古树参天,种植了许多名贵果树花木。抗战时期,乐山县立初中曾迁来办学,1950年以后成了小学校。
曾经有一段时间,小学老师不上课教学生,老是去开会。开会的地点要么在乐山土桥街小学,要么在区公所驻地的通江。老师们天不见亮起床,地处偏远的板桥小学的老师,头天下午就要出发,或在毛锅厂借宿、或去牟子小学借宿,第二天一早成群结队穿过牟子场,过河去通江开会。
牟子场有两条街,呈一个Y字型。两街分叉的路口有个很高的戏台,那个地方叫台子坝,地下铺着方型石板,是牟子场的王府井。逢赶场的日子,人挤人水泄不通。戏台正对着一群古建筑,飞檐高啄,叫文昌宫,是乡政府所在地。
牟子场戏台大约是这样子后来我看《乐山市中区文史资料》,有一篇李世正先生写牟子场的文章,他说牟子场是"古代乐山到成都的第一场,热闹非凡。乡场的中轴线上,场头到场尾依次为建有土地庙、文昌宫、古戏台、老川主庙、武圣宫、新川主庙、王爷庙、天主堂。"
古戏台子1981年7月被拆除,李世正先生不无遗憾的写道:"古戏台坐北向南,正台与附台组成"品"字型,斗拱飞檐,所饰瓦当、鸱吻、仙人走兽、彩绘透雕,皆形神兼备,异彩纷呈。就连台口周围的裙边,也嵌有表现戏剧内容的木刻浮雕,栩栩如生。戏台被拆除时,人们在粗大的中梁背面发现一行醒目的文字,始知此戏台建于大清道光十年(1830),由资州木匠肖大雄,仁邑石匠徐永贵二人负责施工建造。"我掰着手指头一算,古戏台活了一百五十一岁。
"古戏台的横楣上,悬挂着清代乐山嘉庆进士李嘉秀题写的"润色太平"(1914),文昌宫上,悬挂着在外省做官的牟子人唐淮源先生书"贻我来年"横匾,交相辉映。"说起出生在牟子场的唐淮源,我查了一下资料,唐淮源(1870~1951年),字子秦,光绪二十八年举人,工诗文,书法尤长,曾任河南新乡知县。辛亥革命后,在开封设鼎际亨煤庄。1926年迁居北京,他还是当代著名书画家启功祖父的学生,曾经资助启功和自家的表侄儿杜道生完成了学业,是他们的恩人。毛西旁先生主编的《乐山历代诗集》选了他的《登峨山金顶》,末句有"脱尽尘缘千万劫,名山佳处即仙乡。"大气!
抗日战争时,出生于关庙王𡎚村的王陵基回老家祭祖,就站在古戏台上对乡民作过抗战到底的演讲,那个时候,王陵基是国民革命军第九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30集团军总司令,率领了一批家乡子弟驻扎在江西南昌,抗击日本第六师团。牟子场的戏台子看来见过不少人事,是当地文化的象征。
出生牟子的唐淮源书法说起来也是我的荣幸,我曾在牟子场的古戏台上睡过一觉。
那是1967年的2月中旬,乐山城里发生了一件事情,许多单位上的人和大批学生,不晓得是什么事情,把鼓楼街军分区门口坐得满荡荡的。有一天突然见我的表哥拿着几个大馒头回来,说是不要钱,只要进了鼓楼街坐在地上,到了饭点自有人送来米饭馒头,甚至饼干,随便吃。我一听来了兴趣,立马约上表弟二狗儿去了鼓楼街,街道被桌子堆的隔离物阻断了,不准无关的人进入。我们趁人不注意,从桌子底下钻进去。
鼓楼街上有糖果厂的一个车间,生产一种薄饼,又脆又香。我们呆了不一会,就见糖果厂有人出来发放薄饼,一个人领几个,真好吃。这时听有人说,他们队伍里的什么人被牟子场的农民抓去了,要组织人员去营救。我见许多坐在地上的人,男的女的纷纷站起来,排成几列纵队,开始往大十字方向走去,我随着人流过了十字街往左出高北门,但见队伍浩浩荡荡,一直走到王浩儿过汽车轮渡。
天渐渐黑了,队伍里的人早有准备,许多支手电筒在夜色中划出道道光柱。从沟儿口到牟子场,我走过许多次,从没见过那么多血气方刚的人在一起象潮水样的往前走,我有点莫名的激动,一路跟随到了牟子场。又听人说,被抓的同学转移到了白果树一带,大队伍分成几部分,一部分人穿过古戏台对面的小路,往白果树方向搜寻去了。
留下的人把文昌宫塞满了,其余的人只好站在戏台子上下,不晓得是谁送来一大堆谷草,大家都走累了,男的占了台子下面,女的爬上戏台,三三两两铺上谷草便和衣躺下。我人小,混在女人中,躺在戏台上一个角落,就是唱戏的人出将入相的小门处,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醒来一看周围,一个人没有,但见乱七八糟的谷草四处飘散。
戏台子周边我是熟悉的,拐弯是家理发店,有两三把木头椅子,一个老师傅带着一个徒弟,有时候是两个徒弟,每次理发,都是徒弟在我的头上操练,师傅则在旁边指指点点,我一点都不喜欢。
理发店旁边是中药铺,门口永远坐着一个穿长衫的老男人,他留着长发,下巴上还有一堆白胡子。小时候我爱口舌生疮,特别是冬天,嘴都合不拢,我妈看不过去,便掏出几角钱叫我去牟子场看中医。那中医老师我妈认识,见了总是恭敬的称罗先生。中医师则称呼我妈六小姐,声音很小。每次去,他必抓住我的手号脉,然后张开嘴巴让他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裁剪好的白纸,用毛笔蘸上墨,竖着写上一长串草药名字。如果我妈一起去,必然要啧啧称道中医师的一手好字。这一表扬不打紧,他们又会说起过去的许多往事。
药铺就中医罗老师一个人,号完脉写出药方,起身走到柜台后面,那有一排柜子,上有许多小抽屉,每个抽屉写着草药的名字。医师照着他自己开的药方,煞有介事的一边看一边打开一个又一个抽屉,用一杆很小的秤把草药称好、用纸包好,收我两角或者两角五分钱,然后郑重其事交到我手中。那张药方则被他画了一个圆圈,放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我最不喜欢五黄六月天去通江找妈妈。从牟子场文昌宫边上出去,到了白果树,那里有两户人家,皆是茅草屋顶,竹篱笆墙,东倒西歪。房子对面便是名声在外的白果树,好像巳经成了枯树桩,寄生出了枝繁叶茂的黄桷树,有人在树边放了小桌长凳,卖凉茶,有时卖染了红颜色、绿颜色的糖精水,一分钱两杯。
接着就是一望无际的河石坝。走到过渡船的地方,要走很远的河砂坝。天上的太阳,地上晒得发烫的河砂,那时兴穿手工千层底布鞋,鞋子娇贵,怕水,只好脱下来背在书包里,赤脚走在滚烫的河砂里,路上行人象跳芭蕾舞,脚一着砂赶紧提起来,实在遭不住又把鞋子抽出来套上。
好不容易走到渡口,撑船的又不晓得去了哪里。那时的通江渡口,过河要坐两次船,一次两分钱,下船走过河中坝,再坐一次,又要付一分钱。长大后读乐山县志,那个渡口在古代属于官渡,过河不收钱。
(出生于牟子的唐淮源还是文字学家杜道生的表姑丈,"这时候我的一个表姑丈要我去北京读书,他愿意照顾我的生活。他是一个举人,辛亥革命后在河南做生意,后来到了北京定居。就这样我北上来到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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