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和我大爹家曾经养过一头驴,别人家买驴是干农活用的,我们家这头驴真像是买来养着伺候的。
这头驴到我们家来的时候还是青春年少,英姿勃发,这是一头民间俗称的叫驴,其实就是公驴。这头驴身材匀称,美目流盼 ,四蹄健硕,皮毛发亮,尤其两只耳朵,像极了两根削短了的竹子,怎么看怎么是一条好汉。我看着它,它也毫不羞涩地看着我,嘴里还顺便咀嚼着一根散发着青草气息的棒子秸,白白的沫子从它那张长长的驴脸下半部分的嘴里忽隐忽现,此起彼伏。我对这个小伙子一样的驴是充满希望和寄托的,一想到以后好多笨重的农活都可以不用人拉肩扛了,家里大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快活的神色,当然,也包括我和我三哥这样的少年。有一瞬间,我真想快活地向全村人宣告,我们家有驴了!
我大爹是想当然的车把式,他给小毛驴准备了一身漂亮的行头,然后给它披挂整齐,再把平时大人们拉的车给它套上,一切看起来真像一个准备出征的将军一般。我大爹赶着驴车,我们坐在车斗里,随着驴蹄子的清脆声响,一起一伏地下地了。这真像是一次愉快的旅行,坐车的感觉简直太爽了,尤其是坐的是自家的驴车,从那一刻起,我们也是有牲口的人家了。
这头漂亮的驴随后的表现真让人大跌眼镜,苦不堪言。它确实很健美,但是却没什么力气,或者说有力气却不使出来,溜奸耍滑,保存实力。我大爹拿小鞭子抽它,刚开始它还象征性地走上几步,到后来,干脆直接罢工,摆出一副爱咋咋地吧的表情。最惨的一次是它拉着满满一车刚刚收获的棒子,这头坚强不屈,威武不能移的健美的驴竟然在过一条一步宽的水渠的时候直接倒下,还大口地喘着粗气,它的嘴巴竟然不忘记拼尽全力去够斜坡上的一丛青草。我们都赶过来,七手八脚的把驴从车前端解救出来,浑身轻松的驴一跃而起,还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儿啊儿啊地叫起来。
拴在树上的驴悠闲地吃着草,时不时看我们一眼,毫无羞愧之情,尽是得意之色。我们一大家子人,吭哧吭哧的把棒子从车上卸下来,把抛锚在沟渠里的车拉出去,再把棒子全部装上车。这个过程,艰苦,繁琐,关键是太丢人了。路上来来往往的干活的人先看看我们,再看看一旁的驴,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带着谜之微笑走开了。稍微熟一点的人,会停下来,一旁站定,用极其夸张的语调讽刺我们:吆喝,这是真心疼驴啊!我们低着头,红着脸,心里咒骂着这头中看不中用的驴!
八月里最热的天气,我们要钻进蓬勃生长的玉米地里去为我家这头与众不同的特立独行的驴准备冬天的草料。要么拔草,要么劈棒子叶。这俩活哪样都不轻松,甚至都极其残酷。八月的田野里,绝无浪漫可言,青草遍地生长,昆虫飞舞,刚下过雨的玉米地潮湿粘腻,我们全副武装,尤其要穿长袖衣服,棒子叶的边缘如一把把锋利的小刀,会给你的裸露的皮肤留下一道道文身,再让汗水一浸,那滋味,简直了!顶着烈日,踩着潮湿的土地,我们在劈棒子叶!我在心里对那头能吃不能干的驴的厌恶已经达到顶点,可恶的驴,吃得还挺全乎!
冬天的一个夜晚,只剩我一个人在家。我爸我娘都去前院我大爹家商量事情去了。他们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消息,我们不养这头驴了,打算卖了。我脱口而出一句话:以后不用劈棒子叶了?他们看着我,说:没驴了,还劈那玩意儿干嘛?一时间,我差点热泪盈眶,终于解放了!
这头驴最终被卖掉了,养了两年多,据说还赔了钱。前院的空空落落的驴棚,只有鼻子里似乎还残存着的青草和驴粪的混合气息告诉人们,这里,曾经住过一头驴,一头健美的中看不中用的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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