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粉嫩嫩的蔷薇开了,二奶奶却不在了。二奶奶是好几年前走的,一个人静悄悄地,花瓣儿一样随风散去了。独留着墙头的花儿,还在暖风里颤巍巍地抖落着,粉霞似的。
在春天里,二奶奶喜欢在小院里忙活,一会子扫扫地,一会子浇浇花根,一会子擦擦她的小三轮。那个时候,她的头发上,她的背上,便会驼了好些蔷薇瓣。二奶奶因为腰间盘突出的缘故,有些驼,蔷薇瓣就像她的小孩孙,扒着她温暖敦厚的背,不愿落地。
在院子里摆弄完了,二奶奶便推了锈红的铁门,骑上她心爱的小三轮车出门去。在小巷子口啊,如果碰巧了,就会看见一位笑盈盈的老人,耳边挂着小巧可爱的麻花辫,从蔷薇那面而来。好像一个腾云驾雾的老神仙,开了山门,下凡来了。
二奶奶骑着她的小三轮,在小巷子里慢悠悠地划过,在杨树的影子河里徐徐地蹚过。叮叮当当,小三轮颠过了路上的碎钻石,颠抖了车龙头上的塑料假花和小国旗,也颠晃了车屁股上的木板子。仔细看啊,木板子上还有两行工整娟秀的粉笔字,黄的是“日行千里”,粉的是“一路平安”。
小三轮这条道的尽头,是一条热闹的小巷子,摆摊卖菜的,支锅卖饼的,四处蒸腾着烟火气,如果你问我人间是什么样子,我想就该是这样的。
二奶奶喜欢的那家水晶包子店,恰巧也是我最爱吃的。菜籽油香煎的牛肉包子,金黄酥香的皮裹着滚烫多汁的鲜肉,再沾上一碟老陈醋,便胜人间无数。二奶奶不光爱吃肉,人还喝酒呢,水晶包子店没几步就是打黄酒的。门口站着个真人大小的塑料店小二,一脸假笑地迎宾,二奶奶也冲他笑。
两只水晶包子,几两黄酒,二奶奶满载而归。
二奶奶回家的时候,如果是傍晚,那势必是有彩霞的。还非得是那种烧红了半边天的彩霞,映衬得破败烟火巷子都瞬间富丽堂皇的那种。
驮着蔷薇出门,披着彩霞回家,七分浪漫佐上三分天真,这就是我二奶奶。
穿过蔷薇,安顿好小三轮,拎上包子黄酒进门去,开了灯,找了碗,倒上一碟老陈醋,最后再斟上两杯老黄酒。
“二哥,吃晚饭啦。”
二奶奶背对着门坐的,说了这话间,她的背后,重又升起来一片灿烂的红彤彤的晚霞。霞光照亮了西面的天,照亮了二奶奶的蔷薇,照亮了二奶奶的屋子,也照亮了二奶奶的眸子。
那亮盈盈的眸子里分明是个人,一个青年人,笑得灿烂,和二奶奶一样讨人欢喜。
吃完晚饭,天便熄掉了,二奶奶也要睡觉去。
二奶奶的床头有个小柜子,小柜子是二哥打的,时间久了,被岁月风化了裂开,和二奶奶脸上的皱纹一样。抽开小屉,拿起一个小梳子,小梳子也老掉了红漆,梳不都不动头发了。
记得二哥走的那天,也是这么好看的晚霞,他绿绿的一身衣裳,点在了粉粉的蔷薇里。
日行千里,一路平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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