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榟 卫
吴 语 著
上集 华蓥山往事
第六十六章
跋涉雪山为求生
断魂崖上欲断魂
爹正愁过年无钱,我的远房五叔找上门来,他叫我爹去华蓥山烧钢炭,我爹两眼一亮:“五哥,不是说不许上山嘛?”
五叔说:“炭厂又重新开张好久了,只是你不晓得而已。如今换了个新老板,说是外地人,对人很好,我们两个打伙烧一窑钢炭,赚点散碎银子好过年嘛。”
他们所说的烧钢炭,实则是炼焦煤,在黎梓卫和勉池县城,大多数人家买钢炭烧炉取暖,钢炭不但火势旺盛,还无烟,一炉要燃烧个多时辰,所以深受欢迎。
我爹又问:“烧一窑可赚多少钱?”
五叔说:“若是运气好,可赚三五块大洋的。”
我爹喜上眉梢,去嘛。说走就走,他们各自找出煤炭担子,一头装铺盖,一头装着红薯和大米盐巴干菜和白菜。
我说:“爹啊,我也想去烧钢炭。”
爹说烧钢炭是在大山深处,风雪如狼似虎的欺负人,很冷很冷的,你小小的人儿,怕是受不了的,就不要去凑热闹添乱哈。
我执意要去,五叔说要去就去吧,白娃也不小了,应该去长点见识。我感激地看着五叔,多年不见,五叔还是老样子,头上依然扣顶黑色的鸭舌帽,从不见他摘帽露发梢。五叔打圆场,我爹就默认了。
于是,我欢快地担着爹的煤担走前面。我听爹和五叔一路走一路说前方打仗的事儿,五叔说日本人虽然强悍,却总是攻不下长沙,原因是守城的薛将军也很霸道,把日本人打得落花流水。
我爹有些担心:“五哥,你说这小日本进得了川么?如果进川了,我们该咋办?”
五叔说:“刘湘虽然病故,但还有杨森,我们四川出去了上百万好汉打小日本,就是为了阻止他们进川,也是为了尽早消灭小日本。狗日的小日本很愚蠢,他们竟然惹恼美国人,在太平洋上,美国人把小日本的航母炸得粉身碎骨。我觉得小日本不但进不了四川,他们如今已成为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跶了。”
五叔总是低调地说,他一直在外做小生意,后来,我才明白,他从太行山抗日前线回来后,跟我姑妈联手对付军阀,以小商贩的身份活跃在社会最底层,秘密从事地下工作。他见多识广,我最想知道的是,我们都叫人家小日本小鬼子,他们真的很小么?
五叔说,之所以叫他们小鬼子,是因为他们国土面积太窄小;还有,日本人个子也小,他们打仗凶残,那是因为人家吃得好穿得好,有文化知识,训练有素,武器更好。在苍山镇,小鬼子被大姐揍得丢盔弃甲,其实啊,小鬼子也没啥可怕的。五叔隐瞒了他自己在太行山抗日的英雄故事。
我们踩在霜雪蹂躏过的石板官道上,踏碎凌冰吱嘎吱嘎地一路声响,一路艰难跋涉,脚尖冻得麻木,手指尖也僵硬麻木不听使唤了,我不停地对着手指尖呵热气。那逶迤的雪山就在不远处,云雾遮挡着重重叠叠的山峰,踩在脚下的苍茫大山巍峨挺拔,感觉人在山里如蚁蝼那般渺小。
五叔说,这巍峨雄伟的大山,就是胜过天兵十万的华蓥山,当年,程先生和孙司令在这里把军阀搞得焦头烂额。
我看见,高大苍茫的雪山一望无垠,如剑插云霄,我姑爹姑妈当年就在这里组织贫苦百姓打土豪分田地啊。
我们脚上穿着桐油浸泡过的防水棉鞋,还绑了防滑的稻草绳子,路却是越走越难艰辛,陡峭狭窄的高山小径,一直伸向白茫茫的林子深处。
我们眼前,尽是披一身霜雪的白夹竹,大大小小的竹木如醉汉般弯腰驼背东倒西歪,还有倒在路上的竹枝树枝,若跨过去,它会弹起雪屑洒落脸上。
五叔拿根木棍子,一见到横路上的树枝或竹枝,就敲掉雪或是压住横枝,让我们踏过去,他自己则轻轻跳过。
艰难的行路令我无比沮丧,也无比失望。虽然,多次听大人们说华蓥山上有棒老二或有我姑爹的游击队在活动,如今朝山上一望,妈呀,那陡峭巍峨的大山白茫茫高耸入云,无边无际,只有巴掌宽的乱石头小路,也是冰雪覆盖,稍不注意就会打滑摔跟斗。
说是山路,其实看不见路,只看见白茫茫竹枝中一条凹槽,沿着人家走过的脚印,这就是路。如刀子的风乌拉乌拉地刮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蝴蝶般飞舞着,我的手指头冻得僵硬无知觉,如有无数蚂蚁在啃噬,身上热乎着,脸上却冻得生痛发紫。我一路走,一路不停地询问:“五叔,还有多远啊?”
五叔看看我爹,他们对了对眼神,鬼鬼地一笑,却不作答。
爹见我喘着粗气,就冲我呵呵地笑着,打趣道:“白娃,你还是回去吧,还远着啊,可能再走一个多时辰才能到达煤厂的。”
说实话,我真想回去,但我还是硬挺着嘴巴:“山里的风雪比山下大,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飞雪,我想看看煤炭厂,我还想跟你们学着烧炭。”
想烧炭是真的,所以我咬紧牙关,一步步攀爬在这陡峭的山路上。时不时从林子里传来哗哗地声音,五叔说路过大树时,一定要快速闪过,最怕树冠承不住积雪压迫,枝头上雪团连同枝桠坠落,万一砸在人身上,非死即残。
我们翻过一座又一座雪山,便看见素装银裹的山坳里,有青烟在风雪里翩跹,就再次问:“爹啊,是不是快到了?”爹依然淡淡地说,还早,五叔依然是鬼鬼地笑而不答。我真是懊悔极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闹着要来活受罪?
前面,一道如刀砍斧劈的悬崖挡住去路,小路穿崖而过,左边是狰狞的峭壁,挂满一绺一绺冰凌,右边是白茫茫的万丈悬崖,我不敢看悬崖下滚落的巨石和崩塌的雪团,爹怕我摔倒,就叫五叔走前,我跟他屁股后,我爹断尾。
说是路,其实没有路,只是在石壁上凿了几十个手板大的石坑,脚踩石坑往前走。我真怕摔下悬崖,就手脚并用,好不容易爬过了这段险梯路。
后来,五叔才告诉我,这里就是人人闻之色变的断魂崖。据说,当年我姑爹在这据守着断魂崖天险,杨森的部队进攻数年都无法突破,这如鬼门关的防线,神鬼难逾越,可见这里有多险要。
五叔牵着我的手,悄悄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我嘴里嘟哝着:“还有多远啊?”
爹和五叔只是鬼鬼地笑,而我却是,泪洒风雪里。
我怕,说什么也迈不开步,浑身直哆嗦。五叔让我闭上眼睛,然后紧拽我一步步挪动。
(未完,明天精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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