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机场时已经是黄昏了，纪谙抬头看了看天色，并没有被异乡的夕阳打动，反而加快了脚步，天就快黑了，天黑了，路灯就亮了。纪谙讨厌路灯，不，也许，她只是害怕路灯亮起来。因为在黑夜中，路灯总是能够把影子投射到人们的身旁，让那些孤单的身影无所遁形。
路灯总是让纪谙回忆起许多不美好的事情。比如被养在奶奶家的那些年，每当和小伙伴们玩耍到天黑以后，别的小伙伴都会被爸爸妈妈或者拉着手或者揪着耳朵带回家去，而只有她，是由奶奶隔着很远站在门口喊回去的。一路上没有温暖，只有村子里简易路灯的光跟着她，落在地上的影子就好像一块破布上的洞，下一秒就会变成一个大坑，然后把她吞没。奶奶并没有因为年龄而变化的尖细的嗓音暗刺一样戳着她的耳膜，而路灯就像一个目光冰冷的看热闹的人，让她的尴尬和窘迫无处躲藏。
终于有一天，纪谙抄起了一块砖头狠狠朝路灯砸去，灯罩碎了，路灯依旧亮着，而没有灯罩的阻拦，灯光亮得更加放肆。纪谙尖叫着捡回砖头，一次又一次地砸着路灯，直到灯光消失不见，整个世界归于一片昏暗，背后响起了奶奶尖厉的咒骂声。而不久，骂声戛然而止，因为纪谙借着黑暗悄无声息地快步走到了家门前忽然窜出，把奶奶吓得差点昏厥。村里这条小路上唯一的路灯坏了，还是被寄居的野种弄坏的，附近的邻居们纷纷跑到纪谙奶奶家来表达不满，最终的解决方法是奶奶出钱请了村口的木匠重新换了个灯泡和灯罩，花了一百块，心疼得奶奶一天吃不下饭。
而第二天，纪谙再一次用砖头砸碎了路灯，这一次奶奶没有再骂她，因为在纪谙的脸上，奶奶看到的表情让她感到有些害怕。第三天天还没黑，奶奶家就来了一名年轻的女人，那女人站在纪谙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半晌才开口道:“那我就把她带回去了。”说完，头也不回地提起了纪谙老早之前就收拾好的行李走出了奶奶的家门，纪谙怔怔地看了看奶奶，奶奶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神情对她说:“那是你妈，跟她走吧，小白眼狼，快走吧！”
纪谙抿着嘴没吱声，走进屋里，对坐在椅子上若无其事地给狗梳理毛的爷爷轻声说:“我要走了。”爷爷抬起头，冲她咧嘴一笑，口水顺着嘴角淌了出来。纪谙毫不嫌弃地走上前用袖子帮他擦干净，然后又对着那条狗说:“等我给你带城里的骨头吃。”说完，转身向屋外走去，身后只听见奶奶低低的咒骂声:“老不死的又尿裤子了！你们这一家老小就是讨债鬼！我到底是哪辈子造了孽呦！”骂着骂着，变成了低低的抽泣声……
出了奶奶家，纪谙发现那个女人并没有站在门外等自己，已经走出很远，纪谙小跑着跟了上去，悄悄打量着自己素未谋面的妈妈，她看上去很年轻，也很好看，听奶奶说，她生下纪谙的时候只有十七岁，然后没等纪谙百天，她就和纪谙的爸爸分开了，两个人前后脚离开了村子，从此再无往来。而纪谙的爸爸很快靠着好相貌又娶了个城里姑娘之后有好几年没有回过家，后来他回来时，纪谙已经会说话了，看到门外走进来的陌生人，纪谙回头对那时候还健康的爷爷喊到:“爷爷，有个叔叔来咱们家啦！”纪谙还记得那天爸爸跪在爷爷面前抱着她哭了好久。
看到纪谙盯着自己看，妈妈面无表情地对她说:“你长得真像你爸爸！他又离婚了，没时间来接你，所以你先去我那住几天。”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对了，你别管我叫妈，听到没有？”纪谙“嗯”了一声，低下头不再看她。
纪谙在渐渐变暗的天色中边回忆边快步行进，终于在路灯亮起之前进了一家旅馆，进门后的那一秒，她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