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对阮籍一直心有隔阂,总觉得行为如此怪诞,举止间流露的都是排他气场,不屑于跟他人交往,举着自己孤傲的态度独来独往,不接地气,没有让人亲近的欲望。但仔细读这首诗,才发现了一些他孤傲背后的无奈和凄凉。
先不说竹林七贤所生活的是怎样一个动荡混乱的时代,也不说司马集团的统治是如何专制和残暴,更不用提那时读书人心中怀抱着的是怎样济世治国的伟大理想,单说文人心中的悲剧感和孤独感。
孤独感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但是有些人比较敏感,时时刻刻被自己的孤独感驱使着去给心灵寻找一个安放之处。有些人却比较迟钝,对过分细微的情感感触不到,更多的人是过于忙碌,忙着奔波生计,忙着追求欲望,日子一天天被琐碎事务推动着行进,心情被周围人的喜怒哀乐充斥着,没有闲暇时间也没有多余空间留给自己,也就没有机会面对孤独。其实反过来说,当人孤独的时候,找事情去做,让自己忙碌起来,未尝不是一种解决办法。
不幸的是,大多数文人都属于需要直面自己内心孤独感的人,他们的孤独无处排解,又不敢言说,只好借花草、借山水、借历史、借所见所闻曲曲折折含蓄地说出来,而这些看起来不过是无聊时候的伤春悲秋、感时伤怀,被不明白的人看做无所事事的无病呻吟。更可悲的是有些人的孤独感充溢着整个人生,沉重到已经无法借用外物排遣了,他们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喷薄而出,像火山岩浆一样在空中瞬间成灰散落在地上,其后被历史的潮水年复一年的冲击和洗刷,待后代人再次拾取到这些碎片时已经因为分隔了数不尽的时空而碎裂得无法复原,看不清原貌。
阮籍是这些孤独文人中的一个。他把自己的孤独感借“咏怀诗”书写出来,《咏怀八十二首其一》作为这类诗歌的开篇第一首,就集中表现了他作为一个思想者不被理解的孤独感。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一个清冷的夜晚,也许正是木叶袅袅的深秋,时已半夜,阮籍却优思重重,万般愁绪压迫着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与其辗转反侧不如起来,索性抚琴弹奏。这真是“何以解忧?唯有弹琴!”阮籍独坐空堂之上,挥袖抚琴,外面月色正浓,照在薄薄的帷幕之上,投下一片朦胧的阴影,缥缈迷蒙像极了人生的变化无常。清冷的夜风也徐徐吹来,吹动帷幕在月色下随风翻舞,也撩起了他宽大的襟袖,冷风跟着寒气灌进了衣领,直达肌肤,继而遍布全身。寒冷让空堂之上的阮籍无处隐遁,正如乱世的统治让他无处逃避,孤零零无所荫蔽,凄惨惨饱受惊惧。这时,一阵凄厉的号叫传来,原来是一只失群的孤鸿在野外哀鸣,更远处还有一群受了惊吓的鸟儿在树林里窜飞不停。不眠之夜又目睹这孤鸿和惊鸟,阮籍叹了一口气,自己又与这孤鸿有何分别呢?深秋半夜,孤鸿、惊鸟在徘徊,阮籍也在徘徊,徘徊踯躅又看到了什么呢?眼前全是一片茫茫的黑夜和无言的冷月凉风,只剩下自己独自忧愁、独自伤心,这份心情又有谁能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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