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淮是一座繁华又安静的城,生活富足安乐,不尚武力,民风柔弱。如果说比喻,就像织锦,虽然缺乏刚强,但是流光溢彩。春天时候各家的花圃都有五色的鲜花,街头有担花贩卖的人,但是孩子们总是钻进别人家的花圃里偷摘,把偷来的花再贩给街头担花的人,种花的家里都骂无赖,可是对着孩子也不便发作……”
“夏来就是泛舟,湖上总是彩船相连,一眼望去数不过来,那时候不满十五岁的孩子都可以免费搭船,俗语叫做跳板子,到了近岸的时候帮着下去拖船靠岸即可。那时候就有少年借着跳板子的机会,把歌儿舞女褪下的衣服偷了典当,被发现了就当即跳船,俗语叫做水飘子。”
“秋天是南淮最好的时候,十里霜红开了,有钱的人家飘船看花,一上午都看不尽凤凰池上的秋玫瑰,秋天南淮会起雾,雾气里面,秋玫瑰的颜色尤其艳丽。满城的桃枣也都熟了,果树的树枝一直伸到各户人家的墙外,拿着长杆直打过去,后面跟着一个人接,满筐都是果子,我们叫做打秋风的。到了冬季也不下雪,偶尔有霜…”
“放肆!这是我亲眼所见的南淮,你们这些深养在学宫里的夫子,不过凭着几本来历不明的笔记,怎么能跟我说粉饰骷髅?”
“西门你…你也不信我么?”
九州缥缈录看到这几段话时,突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哀。
他本只想和你分享他幼时的那一段珍贵的日子,怀念那一段颇为潦倒却充满欢乐的日子…
可是,没人相信。
人人所知,前朝末世的南淮,繁华的背后,是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吞噬了无数人的生命与希望。所以,他们说,
“你所记的,都是假的!”
他们知道真正的南淮是怎样的残酷,知道姬野所说的只是一个如同虚幻的梦境,可是他们唯一不知道的是,姬野所说的,从不是那个残酷无情所居住的,饿浮遍野的南淮,他所说的…是那个只有他们三个人在月光下一起嬉戏打闹,一起出千打架,一起肩并肩地逛过的那个南淮城…
他所粉饰的…不是那个令人齿寒的骷髅,而是他所仅有的一段美好回忆,却被他们无情地打破…
很多时候,对于旧忆我们总喜欢留恋,总喜欢怀念,不许任何人玷染那一份珍贵的美好,哪怕明知那人,那事,那城早就已经物是人非,哪怕明知自己所记所忆的只是一场黄粱梦境,可我们仍会偏执的去相信,它们还在,一如往时那样在等着自己;固执却无力地和每一个人辩驳,仿佛攥着糖果的小男孩,倾尽全力也要守护好手中那一颗耀眼的糖果…或许有人会不屑地说“那只是一颗普通的糖果而已。”可是对男孩来说,那却是他仅有的一份可以用来安慰自己的东西了,所以,他宁愿醉在这南柯一梦中,也不肯眼睁睁的看着这梦境,一点一点的破碎。
起码在梦中,他不用理会父亲的白眼,弟弟的刁难;不用去费心地去想那些尔虞我诈。只需要一直走,一直跟着阿苏勒,跟着羽然,去逛遍南淮,去别人家里偷花去卖,到船上跳板子,去到那树下接着羽然扔下的枣子,去那池塘边和阿苏勒吃光一池子的莲子…
可是…为什么非要打破他的梦,明明在这南淮里,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第一次拥有一样叫朋友的东西,第一次为了某样东西拼尽一切,第一次…所以在他眼里,南淮,永远都是那个温暖、美好的南淮。可为什么,你们都说,是我错了,都说真正的南淮只是一个繁华的地狱…
“我信不信又如何呢?南淮是不是那个南淮都无所谓,可和你偷花跳板打枣子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是吗?南淮是不是那个南淮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当年和你一起胡闹,一起无法无天的人,已经不在了…阿苏勒回到了青阳,羽然回到了羽族,偌大的南淮,只剩下他一个。
尽管我们都约定好,一定会再次碰面,在那榆树上的小木屋,再次过上以前那种无法无天的日子…可是,那次的一别之后,重聚,已经遥遥无期。只能隔着千山万水,艰难的打听着虚无缥缈的消息,守着那一座南淮城,小心翼翼的呵护着那一段过往…
我们说,爱上一座城,是因为城里有一个你所爱的人。可是当那些人都不在的时候呢?我们仍愿意守候在那座里,因为…那座城里,有着一段最为美好的记忆。
在,与不在。我都愿意一直守护,每一丝每一缕,我都护它不变…
第二日内监去书房请羽烈王早朝,发现他趴在案上睡着了,胳膊下压的纸卷上是他亲笔写完的《南淮城志》,帝王在里面固执地说:“南淮者,人间之胜境。无饥馑灾荒之属,里巷中常闻笑声,灯火彻夜夏不闭户,惟少年顽皮,是为一害……每春来之际,辄有窃花者、弹雀者、钓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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