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右手手腕上,有一个大大的微笑。
有时,看到它,只觉得不过是人生无数次跌倒留下的伤痕中的一个,只是有些人的伤在心上,而我的,在身上。伤在身上的伤口,至少可以晒着太阳,好得快些,伤在心上的,如果见不到阳光,也许会一直滴血。
又有时,看到它,是一个大大的讽刺的微笑,提醒自己,当年的姑娘有多么单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既然最痛苦的早已经过去,未来必然一切安好。
我仿佛还能想起当时的情景。
我躲在厕所里,拿着刀片和药片,犹豫着该如何下手,该先吃药呢,还是后吃呢。皱着眉毛,纠结着这两件事该先做哪一件,就像淘宝时遇到两件漂亮的衣服,我却只付得起一件的钱,另一件只能放到收藏的物品中,有些难以决定,却又有些随意。
第一刀下去的时候,其实不太觉得疼,划了一个口子,没有血流出来,刀片却被我不小心掉在了地上,虽然是小小的声音但却很清脆,吓了我一大跳,第二刀下去的时候,只留了一点点血,并不像想象中的是喷射而出……所以,第三刀,第四刀……
后来,我有时候会觉得,其实应该先搞清楚割腕先划哪里才是正确的,再去行动,这样手上也就不会留下这样丑陋的疤痕,却又想,如果我下手的那样精准,是不是也就不会再有我这样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
被上司责骂的时候,我都很想说,对一个选好了自杀方法,都无法完全实践的姑娘,其实,有时候不能提太高的要求。
我预想中的情形是,先割腕,再吃安眠药,然后当我散发出臭味的时候,会有人破门而入,发现我,然后,新闻里会猜测这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或许是因为找工作不容易,或许是恋爱不容易,或许是家庭有变故,会有舆论讨论死去多日却没有人发现的那个孤独的我……然后,那两个人,必然能够知道。
我却没有想到,自己连割腕都坚持不下去。更不应该,善良的告诉房东太太,最好提前招租一下……于是,当我服下药不过20分钟,房东太太和那位来看房子的姑娘就发现了我。
我以为我接近了天堂,却被那个姑娘高亢的尖叫声拽下了云端……
所以,那个男孩和那个女人也许至今也不知道曾经有个笨姑娘,自认为被他们逼到了绝路。于是,那个姑娘,在自己的右手腕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也许,真正实践过死亡的人,在经历过一次之后,都会无比珍惜生命。
总之,如今,我,过得很好。
我不喜欢在手腕上戴镯子或手表,偶尔只是装饰一条细细的银链子。所以,它总能吸引很多人的目光,他们用同情的目光看向我,有时候四目相对,我会回那些陌生人一个明朗的笑容。
同事曾笑称,这真是个赚取同情的法宝。当年,就是这个伤痕让面试我的善良女主管坚持录取了我,甚至在我入职前的公司大会上,告诉大家公司将要来一个受过挫折的姑娘,希望大家帮帮她……
当年的事情,如今想起来,也不过是一个人人生的成长中小小的挫折罢了,只是当时我用了一个激烈的手法,以及不小心留下了一个无法磨灭的伤痕,虽然愈合了,却赤裸裸的让每一个陌生人都能看到。成熟的人,将伤痕留在心上,曾经,不成熟的我将它留在了身上。
我不喜欢旗袍,尤其是深色的。每次看到旗袍,我总会不经意的想起那时候的场景。
我还记得那个女人的模样和穿着,但却开始淡忘了她儿子的脸。她的儿子,我四年的大学同学,其中有两年是我的男朋友。她,我却只见过两面。
第一次见面时,她穿着黑色红纹的旗袍,似乎是很昂贵的面料,剪裁也很精致,双手交叠在身前,显示出一种优雅,右手上的翡翠戒指还闪着盈盈的绿光。这种装扮对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傻丫头,有着强烈的震撼,原来真的有人在生活中也常穿旗袍,满满的贵族模样。
只记得,她的眉毛是纹的,有些呆板,显得很严厉。白皙的皮肤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只有眼角有一些不明显的纹路,可惜她从未对我笑过,所以,也不知道笑起来的时候会不会泄露年龄。
如今,回想起她挺得笔直的腰身,却觉得有些伤感,一个早早失去丈夫的女人,是不是,也是在生活的艰辛里,不得不挺直了腰杆,对儿子过分的操控欲望,是不是也是在和儿子相依为命的日子里慢慢的越积越多。
那时候,我还是个刚刚离开学校的小姑娘,穿着格子衫,牛仔裤,帆布鞋,所谓云泥之别,不过如此。于是,第二次见面时,面对那个穿着深蓝色旗袍极力显示着自身的修养与高贵的母亲,我只能一直垂着头,独自感受着内心中被侮辱的沉痛。
很多年后的我,从心里说,是有些敬佩之意的。一个年纪轻轻就失去丈夫的女人,却能在那个时代里独自创出一份惊人的事业。当我开始明白什么叫做故作坚强的时候,也开始懂得那一件件旗袍,也许就是“战袍”,穿着相似的衣服,伪装着自己,用自以为正确的方式深爱着自己的儿子。可惜当时的我太年轻,没有对成功女强人的敬佩,脑子里留下的只有恨。
恨那个将钱当做评价人的唯一标准的女商人,恨那个认为我在金钱面前可以何等不堪的女人。更恨那个在母亲的威慑下,甚至连电话都不敢接的男孩,所谓毕业结婚,不过是恍然一场梦。
时隔多年,我原谅了当年那个刚刚从充满“诗书礼义”的校园中走出来的自己,因为社会给她的第一课比很多刚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都要严格。校园的生活,塑造了我强烈的自尊,尽管这个自尊仅仅一次就被击的粉碎。
我也原谅了那个在母亲的护卫下优柔寡断了二十多年的男孩,当亲情与爱情的选择摆在眼前,亲情里是二十年的相依为命,而爱情的一方却不过两年,抉择是那样的清楚明白。
时过境迁,我可以将手腕上的伤痕坦然的展示,也可以坦然的面对生活,我依然保持着小小的自尊,但却学会了更圆滑的珍惜和爱护自己,我依然敢爱敢恨,但学会了将伤口放在心上,不再让关心自己的人伤心。
生活总喜欢开一些小玩笑,你要学会去承受甚至是享受。也许冬天来的太快,让你措手不及,但冬天过去又是新的一年,春天也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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