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家很小。由于家庭条件比较差,只得在姥姥家对面的破院子里盖了两间半瓦房。划出客厅、卧室,就没有地方做饭了。好在从这边院墙到邻居的院墙还有一米多的距离,总算也有了厨房。
爸爸为了给家人更好的生活,独自一人下了南洋闯荡。一个人的生活其实更艰辛,我跟妈妈都知道。能有这样的两间半瓦房,已经是他能给我们的最好。因此,我和妈妈总是很开心的住在这里。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家。
妈妈每天清晨起床,走十步,从卧室到厨房给我做饭。再走十步,从厨房回到卧室叫我起床。
虽然只是上小学,但我是班长,教室的钥匙在我脖子上铃铃铛铛地挂着。7点半上早读,值日生7点之前就要打扫完教室,因此我必须比值日生更早地赶到学校。尽管要早起,但这对我来说,却是一份不小的荣耀。妈妈要给我做饭,通常不到六点钟就要起床。那时候妈妈三班倒,经常要上夜班。小学六年,她从未起晚,我也从未迟到。
大部分时间,我都很享受这十步路的距离。但随着年龄增长,这十步也触动过我小小的自卑。那时候流行放学后去同学家写作业。如果你们家经常被同学光顾,说明你人缘很好。小孩子,就是特别需要这份虚荣。我人缘很好,但却从不让同学到我家写作业。因为我的心里偷偷规划了无数次,这么多人应该如何安排。这对二年级的我来说,太难了。
妈妈的肚子时常很疼,那时候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记得一疼起来很要命,平时无比勤快的她要躺在床上,无力地跟我说,这件事今天你自己做吧。我还算懂事,每每到这期间,我就努力做好自己的事。心想别让她担心,或许可以替她减轻那么一点痛苦。直到我大学毕业后,她才狠下心做了手术。因为那时候没钱,而且舍不得时间。做手术要住院,不上班就没有工资,我也没人照顾了。
妈妈做手术的时候我守在手术室外面。等到医生把我叫进手术室,把割下的子宫用透明塑料袋装着递到我手中的时候,我心里对这个曾经装着我的东西产生了无比复杂的情绪。走在化验的路上,我先是很愤怒,就是它折磨了我的妈妈这么多年;而后我突然释怀了,我不想说它什么坏话,因为我实在不想化验的时候,它再出什么幺蛾子。
爸爸一年才会回来一次。我和妈妈就在这十步路的小房间里等他。那时候我也不小了,就在外面的卧室里安了一张床,摇摇晃晃,睡在上面。爸爸每次回来,总少不了我的玩意儿。MP3、相机,各种各样北方见不到的东西都会随之而来。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当我知道爸爸回来了,他今晚就睡在那个卧室里,我就会觉得无比心安。尽管我心里都觉得爸爸对我而言,有些许陌生了。
我的床就贴着厨房的外墙,我步子小,到卧室也刚好是十步。我的床上方是一个玻璃柜子,里面摆着一些手工艺品和小玩意。有一把日本军刀我印象很深。因为夜晚我躺在床上,幻想过无数次如果有坏人践踏了我十步的小屋,我将用这把刀捍卫我的妈妈和我最后的尊严。虽然,那只是一件工艺品,却撑起了我整个童年的责任和勇敢。
那时候我就能看出爸爸是一个心胸特别宽广的人。爸爸爱好书法,十步的房间里没有多余的桌子可以给他用。他便在客厅的小茶几上,铺上毛毡子,磨墨,泡笔。我记得他写书法的时候心情很好。曾经有一次写下“青州纵横两间半”,我觉得十分佩服。当时我虽然在上小学,但是喜欢看一些高中的语文教材,记得宋濂《送东阳马生序》里面有一句:“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我觉得这跟爸爸写书法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状态。十分佩服,但令我佩服的还在后面。他把“青州纵横两间半”前两个字改成了“古州”,我豁然开朗。因而明白一个人的心胸和进取是无限的。
那时候,十步我就能得到食物,十步就能得到勇敢,十步就能得到心怀,最重要的是十步就能得到家的感觉。
如今,我家不再是那纵横古州的两间半,十步也再难走到头;日本军刀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我的童年也随着十步的小房间消失在一片拆迁里。
我亦在外漂泊久。每到累了、倦了,我就会闭上眼。想象着我还躺在那十步的小屋里。妈妈,就在这十步之内做饭;爸爸就在这十步之内挥笔;那把刀就在我脑袋上方触手可及的位置。
我只要起身,走上十步,就能战胜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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