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飞速的行驶着,月儿倚着车窗,出神的望着车窗外掠过的景色发呆。这么多年了,那个曾经给予她生命的村庄还是原来的模样吗?打开记忆闸门,曾经发生的一切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听母亲说,月儿出生那夜,小山村里的那轮月出奇的亮。月光映照下的村庄恬静安详。在如水的月色下,房屋,村间小路,甚至那一间间农舍都清晰可见。一切都沉沉入睡,偶尔听到一两声犬吠,倏忽,又安静了下来。呱呱坠地的月儿的一声啼哭打破了这份宁静,这哭声连门前大树上栖息的鸟儿都被惊飞了。父亲说:“这孩子嗓门倒不小,说不定长大是个歌唱家哩。”母亲转头侧目看看躺在襁褓里的月儿,并没接着父亲话茬,说:”这孩子眉目清秀,又逢月圆之夜出生,以后就叫她月儿吧。”
自此,月儿便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中长大。
转眼月儿六岁了。 她随父亲下地,看父亲在田间赶牛犁地,在月儿眼里,手执牛鞭的父亲神气的如同指挥作战的将军。她也会跟着母亲在灶间忙碌,看母亲腰间系着围裙,一会添柴烧火,一会在案板上把一团面揉啊揉,像魔术师一般不大功夫变出好看又好吃的花卷,小甜点。她还会一个人在院子里玩,拿根棍子追着那只大公鸡满院的跑。公鸡扑棱棱飞着,叫着。她开心的笑着。
有一日, 父亲照例去田间犁地,母亲照例在灶间忙碌。月儿和院子里的小狗玩,父亲赶着牛出门时,摸摸月儿的头,说:“月儿别乱跑,听妈妈的话哦。”月儿正玩得高兴,未抬头,只脆脆的答应“知道了。”父亲满意的微笑,扛起犁赶着牛出了小院。
正午的时候,村里有人跑来满院的喊:“出事了!出事了!”月儿看见母亲疯了般跑出门,看见村里人都跑向她家地里。她不敢跑,她答应父亲不乱跑的。半晌,看到父亲满脸是血,直挺挺的躺在板车上,被村里人前呼后拥的拉了回来。后面跟着被人搀扶着哭成泪人几近瘫软的母亲。月儿以为父亲只是摔倒了,洗洗脸就可以站起来。还能像从前一样抱着他,挠她的痒痒。还会用胡子故意扎她嫩嫩的小脸。可他听到村里人说,父亲犁地,牛被别家小孩的炮声惊吓,乱了阵脚,把父亲顶出了山坡地。月儿问村里人,父亲还会站起来吗?村里人擦擦眼泪,摸摸月儿的头,只说声:“可怜的孩子。“然后是叹气无语。月儿问母亲,母亲将她拥入怀中,泪水滴在了月儿的脸上,一滴,两滴……
月儿看着父亲被装进一个很大很大的木头匣子;看着很多村人抬着这个木头匣子,母亲给她穿上惨白的孝衣,牵着她跟在后面;看着装着父亲的木头匣子被村人埋进了一个大土坑,堆成了坟堆。母亲拉着她让她给父亲磕头,告诉她以后父亲就得睡在这里了。
火车上列车员开始送餐,叫卖。月儿惊醒,发现自己满眼泪水。忙拭去。看看手表,此时已到午时,车厢里充满了桶装方便面的味道。由于职业的原因,她在火车上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间长,于她,桶装方便面的味道就是火车的味道。她很厌烦这种味道,但作为很多家刊物的签约作者,她又需要这样不停地行走,在不断地时空转换中,寻找到她需要的创作灵感。她顺手拿出自己随身小包里装着的小蛋糕,就着一杯茶水,满足着自己空虚的胃的需求。车窗外景色的转换,如走马灯一般,让月儿眩目。离到站还有三个小时,月儿索性闭上眼睛,任思绪天马行空。
月儿被妈妈带到外婆家时,已经八岁半了。那天,母亲和一个她从未见过面的男人一起送她去外婆家。一路上,母亲一直紧紧抱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外婆见了月儿,也只是抹眼泪。母亲和那个男子走时,一步三回头,每次回头,都是满脸泪水。月儿被外婆拥在怀里,挣扎着,哭喊着,直到看不到母亲的身影,直到哭累了沉沉地睡在外婆的怀里。
从此,她再没有见过母亲。一直到她进入大学,都和外婆相依为命。外婆每月会给她的卡上打些钱,自己利用课余时间做做家教。虽拮据,但也可勉强维持学业及生活的支出。
外婆是在她大二的时候去世的。那是个午后,她接到医院电话时,正坐在学校图书馆看书。突然的恶耗让她措手不及,她慌乱的扔下书,背上随身背包,请假,买票。去赶赴那场已经注定的最后的别离。她无法清晰的记得自己是如何坚持着料理好外婆的后事的。她只恍惚记得,她见到外婆冰冷的尸体,抓狂的哭喊,自己一次次的死去,醒来,再死去……直到哭哑了嗓子,被几个亲友搀扶出太平间,任泪水肆意滑落,却再也发不出声。
整整一年,她都在思念和泪水中度过。外婆的去世,让她彻底成为一个孤独的人。唯一能让他忘记那份孤独的,便是那一本本书籍。后来的大学生活,除了在课堂上,家教时间,她都在图书馆度过。毕业后,被一家杂志社看中,成为那个城市里的一枚旋转的陀螺。
对于母亲,她几乎忘记了她的模样。梦中见到的也只是那张模糊的流着泪的脸。前些日子,她去乡下采风,莫名的突然很想念那个曾经给过她快乐的小院。她想,她是该回家看看了。于是,她踏上了这条归途,只为寻找儿时遗落的幸福。
“您好,请出示车票,换票了。”列车员来换票,看来是要到站了。月儿换了车票,收拾收拾自己简单的行李。准备下车。
按照自己儿时的记忆,她还是找到了那个家。门是锁着的,但已经生锈。门前长满了杂草,和村里被清扫的小路,形成显明的对比。邻居告诉她,钥匙被她保存了十二年了。她相信,月儿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她说,月儿的母亲那年送走了月儿,就走了。半年后再回来,已憔悴不堪,她把家里里里外外清扫了好几日,直到窗明几净。她告诉邻居,半年前,她被医院诊断出脑胶质瘤。医生说,如果不用药,她最多还有六七个月的时间,如雷轰顶的她首先想到的是幼小的月儿,她不能让月儿看到她一天天的灯尽油枯的样子,她必须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让月儿适应没有母亲的生活。
她做到了。她把月儿安置在自己的母亲那里,然后跟随她的同学去市区,在同学公司打工。她要给月儿存钱,让月儿和其他孩子一样上大学,工作,结婚,生子。那半年,她拖着病体,拼命的干活,只为多挣点加班费。同学被她感动,总是以各种理由给她红包。她虽心里明白这份委婉的同情,但从不拒绝,因为她需要钱。直到身体发出最后的警告。
她回来,把所有的钱都寄给了母亲,让她无论如何要让月儿考上大学。 离世前那些日子,她因为头痛,整日整夜的呕吐,后来,竟是视力下降到只能模糊的看到东西。邻居说:“叫月儿和她外婆回来看看吧。“她却不肯,她不愿让生养她的母亲和被她生养的女儿目睹这份残忍。她说,一个人的离去反而更轻松。几日后,她离去。被葬在了父亲旁边。
月儿泪奔,跑向那个葬着父亲和母亲的小山上,跪倒在那两个荒草萋萋的坟豕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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