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典】 贾诩事曹操时,临淄侯植,才名方盛。操尝欲废丕立植。一日屏左右问诩,诩嘿不对。操曰:“与卿言不答何也?”对曰:“属有所思。”操曰:“何思?”诩曰:“思衰本初、刘景升父子。”操大笑,丕位遂定。
按语:父子之际,人所难言,以曹操之奸雄,立嫡以长之说,岂不知之。而顿思废立,则其溺爱之私,难以理夺矣。然操能不顾名理,不能不惧后祸。袁、刘之事,乃其生平所目击而嗤笑者,今日肯自我蹈之乎?不再计而割爱正嫡,操非能顺乎理也,惕于腹腹也;知自顺乎理矣。事有反言之而曲当者,此之谓也。诩于当涂谋士中,最称多智。即此见其立言之妙。
[今译]
三国时贾诩侍奉曹操,临淄侯曹植的才气和名声很大。曹操曾想废曹丕而立曹植。有一天。曹操屏退左右侍臣,单独征询贾诩的意见,贾诩默然不回答。曹操说:“我同你说话,你为什么不回答?”贾调回答说:“我正在思考一个问题。”曹操说:“思考什么?”贾调说:“我在思考袁绍、刘表父子的事。”曹操大笑。曹丕的继承人的地位遂定了下来。
按语:父子之间的关系,别人很难说清楚。曹操号称奸雄,确立继承人首先要立长子,这个道理他哪能不知道呢?但他却动了废立之念,可见这种溺爱的私情,是难用讲德理的方法来改变的。然而,曹操虽然可以不顾名份道理,却不能不害怕祸乱的后果。袁绍、刘表的事,是曹操生平所亲见,而且经常嗤笑他们,现在岂肯自蹈
他们败亡的覆辙?不再考虑废除长子继承人的地位,曹操并非是由于顺从纲常大理,而是出于对祸患的警惕。知道畏惧,自然就会顺从纲常大理。事情有正话反说而委曲变通、正得其宜的,这件事就是这样。贾诩在曹操的当权谋士中,最为才智出众。仅从这件事上看,便可知其巧妙的说话艺术了。
[原典]
唐文德皇后既葬,太宗即苑中作层观以望昭陵,引魏徴同升。征熟视曰:“臣目眊不能见。”帝指示之,征曰:“此昭陵耶?”曰:“然。”征曰:“臣以陛下为望献陵,若昭陵则臣固见之矣。”帝泣为之毁观。
⊙按语:孝衰于妻,子大孝之终身慕父母者罕矣。太宗闻献陵、昭陵之语,而为之毁观,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义者也。而征之善于讽谏,此可概推。明天顺复辟,一阙疑待考石亨新居,极伟丽。顾问恭顺侯吴瑾,抚宁伯朱永曰:“此何人居?永谢不知。”瑾曰:“此必王府。”上笑曰:“非也。”瑾曰:“非王府谁敢僭妄如此。”上始疑亨。此事迹涉倾陷,然亨等贪夺门功,恃宠恣行,驯政乱阶,未易以卒除也。吴瑾所对,与魏徴献陵之语,同一口气。而僭妄一语,遂为石亨谳词定案,真觉字挟风霜,其作用与王文正去丁崖州等。
【今译】
唐太宗的文德皇后安葬以后,唐太宗便在皇家园林中修筑了ー个几层高的楼观台,用以观望昭陵。有一次,唐太宗与魏徵一同登上了楼观台,魏徵仔细看了一会儿说:“我眼睛昏花不明,看不见什么。”太宗便指点着让他看。魏徵说:“这是昭陵吗?”太宗说:“是的。”魏徴说:“我以为陛下正在观望皇父高祖的献陵;若是昭陵,那我本来就已经看到了。”唐太宗听后就哭了,因而拆毁了这个楼观台。
按语:人们因为有了妻子而孝顺父母之心就逐渐衰减,所以孩子长大成人后,终身孝敬父母、追念父母养育之恩的人很少。唐太宗听了魏徴关于献陵、昭陵的话,因而拆毁楼观,这就是所谓兴发出来的感情,由于礼义的规范而受到节制。魏徵的善于讽谏,由此可以推知其大概。明朝天顺(公元一四五七至一四六四年)年间,明英宗恢复皇位后,见石享的新居非常宏伟壮丽,便回头向恭顺侯吴瑾和抚宁伯朱永道:“这是谁家的住宅?”朱永推辞不知道。吴瑾说:“这一定是一座王府。”皇帝笑着说:“不是的。”吴瑾说:“不是王府,谁敢僭越狂妄到这种地步?”皇上从此才开始怀疑石享的不忠。这件事,吴瑾似乎有阴谋陷害的嫌疑。然而,石亨等人由于曾领兵夺取东华门,帮助英宗重新当上皇帝,便贪功恃宠,横行霸道渐渐导致祸乱,是不容易猝然除掉他的。吴瑾与明英宗的对话,同魏徵关于献陵的对话,是同一口气,但“僭越狂妄”一句话,给石亨议定了罪案,真令人觉得言辞之间挟风带霜,其作用与王文正公除掉丁崖州的话相同。
——节选自宋宗元《正经·讽谏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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