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乡村是一个偏远而闭塞的地方,位于东南丘陵的南部尾端地带,这里也是生我养我的家乡。大山养育了当地人的同时,也禁锢了人们出去探求的脚步,山外的世界离这里很远,一切喧闹的声音被群山隔绝,这里的生活节奏如远古一般迟缓。九十年代改革的风气、市场化经济的浪潮也被群山拦住,那时的村庄还是一如既往的知足安乐,脚步一样的从容淡定,它有着自己百年不变的作息规律。 村子最西山脚下边住着张吾德,一个年过三十的棺材匠,从二十多岁起就靠给四周村子里的人打寿材为生,因为手艺的特殊及性格的怪异一辈子都是个单身汉。小时候,妈妈就警告我不许靠近他家,他家经常有鬼魂出没,小孩去了,就会被鬼吃掉。胆小的自己竟信以为真,即便大白天也不敢一个人从他家门前经过。记忆里他在一个用牛皮和木桩搭的棚里干活,他的门前总是挂满各种鬼符和黑色的三角旗,上面也是各种扭曲的线条,一股子阴气弥漫开来。胆大一些的男孩子还是会去挑战一下的,调皮的男生喜欢不时地往里面扔石头,这时他手上操着斧子就出来了,吓得一群孩子撒腿就跑,此后这个地带就真的荒凉阴森起来。 他是个怪人,性格极其内敛和冷淡,仿佛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过一丝笑意,也从不出去串门更不爱搭理人,唯一的交际圈就是那些年老了的找上门来的买家。平时冒出几句话也是在做寿材的时候一个人自言自语,跟着干活的节奏哼哼几声。他
带着个十里村的哑巴徒弟,平时帮着去外地购买木材及打打下手。他的生活是没有声音和喧闹的,笼罩浓厚的死亡和阴冷的气息,死一般的沉寂,带着浓郁的清冷阴凉氛围,一般人是不愿意去做客的。村里人说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做棺材匠,换了谁也不行,谁也做不好。 他的活连接着生死之间的过渡之间,帮还在世的人打点死后最重要的安置之处,棺材是人死后入土为安最重要的载体,自然也是村里人一辈子不能不在乎的。人一旦死后,就会放到棺材里面再送到阴间。这个活是不吉利的,甚至是很晦气的。虽然人人都知道人生总逃不了这一关,但在世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提到死,提到棺材。 因为这手艺越来越稀缺了,附近十几个村庄里的棺材匠基本都改行了,唯独剩下他一个人做,生意虽然冷清但日子过得也宽绰。乡下人基本人人都会算着日子备好一副棺材,除了付基本的成本费之外,红包也是丰厚的,做一副寿材的收入一般来说也有五千,出去一千左右的成本收入还是很可观的。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的村里人在其它事情上可能很计较,但这样的生死大事是万万马虎不得的,得罪了阎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捉去了,因此花这笔钱是天经地义的,是必需的,再吝啬的人在这方面也会变得大气起来。得于这样的风俗传统,他虽然每年的活不会特别多,但每一笔都很实在。因此他也有一个大气的名字——棺材老板,他是村里第一个带头盖起了砖瓦房开上了三轮车。 按照家里的习俗,棺材是必须在死之前置好放在柴草间或是老屋子里的,以备不时之需。最早的有三十岁就打制的,隔壁秀花嫂就是这样。三十岁那年秀花嫂大半夜一两点去茅房,刚解开裤子被眼前的一个幻影惊吓,一下就掉坑里去了,从那以后脑子就迷迷糊糊的。问她当时看到了什么,她只会憨憨地傻笑,有时半夜里疯婆子似地到处游走。神婆子一算,说是被阴间的鬼缠身了,给出“解方”只要给她制副上好的棺材压压惊就没事了。这下大家自然想到了他.没想到也真是,把棺材往偏屋里一放,第二天秀花嫂就能下地干活了,但对于之前的事是怎么也不记得了。她也算是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的人。 因为这样,村里人图个安心不管花多少钱也是会在六十岁之前备置好的。一般来说,这笔花费是需要儿女共同分担,但碰上不孝顺的儿女老人也是很精明的,啥钱可以不存,但买这寿材的钱是紧打紧地贴身藏着,谁也不想死后不能安心入葬。 村里关于棺材的故事很多,要是哪家婆媳不合,媳妇往往就去把婆婆安置好的棺材盖掀翻,意味着让你死后也不得安身。这时婆婆往往就害怕了,开始求饶,媳妇这样出气是百试不爽的。以至于后来,寿材放置在哪都变成了一个秘密,除了长子以外,其它人长辈是不愿意告诉的,尤其是嫁过来的媳妇。 打小就明白棺材是不吉利的,也知道人们很忌讳把这挂在嘴边。小时候,村里人爱取笑我:“你就当他的徒弟,以后也跟着打棺材。”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就特别生气,使命推大人一下,气冲冲地跑开。那时候就觉得当棺材匠不好,但为什么不好呢?那时候的自己也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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