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

作者: 风雨菩提 | 来源:发表于2017-04-27 18:18 被阅读0次
    往生

    赵雅莉虚弱的坐在轮椅上,夏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树叶子照射在庭院的地面上,地上投下梧桐叶的疏影和一团闭不规则的金色光斑。蝉有一阵没一阵地懒散叫着,两只麻雀在桐叶间唧唧喳喳鸣叫追逐……

    赵雅莉感觉阳光从没有的柔和可亲,连一片梧桐叶都是那么美好,她羡慕那两只调情的麻雀。这一切在往日已习惯的东西,都变得如此的可爱美好,珍贵。

    她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就像庭院里那棵梧桐树上的叶子,疏疏朗朗,数目清晰。

    同时,她又心存幻想,想着会有奇迹发生,幻想严重的疾病像风儿吹拂灰尘一样,来一阵清风,把缠绕自己的病吹去,吹得远远的,要多远有多远,永远不要再沾染上自己的身子。

    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她的儿女们都未成年,她要看着他她们成长,教育他她们,看着她他们一点点长大成人,看着他她们娶妻生子,出嫁,为人父,为人母。孩子们也需要她,他她们还没到能离开她的时候,他她们还需要她这个嘘寒问暖的母亲。

    赵雅莉不想死,在没得病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已会在四十多岁死去,她从没考虑过死亡。当别人谈起死亡时,她觉得那是非常遥远的事,似乎跟自已沾不上边。

    她的干劲正盛,和丈夫的事业刚刚步入正轨,他她们艰难创业,办的私立小学红红火火。 她多想再回到学校里,看着花朵一样阳光灿烂的孩子们,听他她们朗朗的读书,欢快地笑,疯疯的闹……

    然而她太虚弱了,虚弱得连站立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到并不太远的学校去看看。

    可怕的疾病侵蚀着她的躯体,在她体内,血细胞们在作最后生死决战,这场战争也决定着她的生死;红细胞节节败退,白细胞攻城略地,红细胞没有了援军,骨髓造血功能出现了问题,血液里没有了阳光和空气,充满了死亡的气息,体内的战争彻底失败。

    她已是第七次换血了,体内的白细胞杀戮能力和复制能力太可怕了。每次价格昂贵的换血并不能维持太久。 她知道为给她治病并延续她的生命,花了不少钱,这些钱都是她和丈夫云雷辛辛苦苦赚下的,她也心疼,但她更想活。

    昨晚,丈天云雷微妙的告诉她,钱已不多,学校的资金周转已出现问题。 赵雅丽知道会有这一天,她也下定决心,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她会放弃自己,放弃活,直面死亡。尽管她是那样的渴望活着,那怕是一个月,一天,乃至一个小时。

    但决不会因为自己的贪生而危及到学校,决不能危及到学校,如果她活着而学校没有了,她活着也没有意义了,她会是一个罪人。

    学校是她的心血,是她和云雷的心血;学校是她的生命,也是云雷的生命。她他们一分一分的攒钱,一点一点地积累经验,艰难地打通各种关节,疏通各种关系,抗着各种压力,冷嘲热讽,把学校建成。想尽各种办法招生,呕心沥血,建学校是他她们的梦想,把学校办好是他她们的梦想。

    从学校建立到渐入正轨,数千个日日夜夜,她操碎了心,她知道每个孩子都是家庭里的宝,数百个孩子,就是数百个宝贝疙瘩,数百个家庭的希望,决不允许出任何差错。她全天候的守在学校里,密切关注着每一个环节。 学校在她和云雷的精心操持下,生源渐多,家长满意,上级管理部门也给予好评。

    没查出得病之前,她和云雷想着把学校再扩建一部分,来年再添几个班。 然而这一切都因自己的身体被打乱了,她怎能允许自己的疾病再危及到学校呢。 她作好了赴死的决心,义不容辞。哪怕面临的死亡是不可预知的黑洞,心怀恐惧。还有对孩子们的牵挂,对生的深深眷恋。 她作好了与死亡握手,拥抱的决心,像临赴战场的士兵,慷慨悲歌的壮士。

    明天,就在明天,她,赵雅丽,要去学校看一看,看一看她一手建起来的学校,看一看那些可爱的孩子们。要跟它,他她们作最后的告别,慷慨的,悲壮的告别。

    一个多月了,她没去过学校,她太想念学校了,她从来没有跟她的学校分开这么久。 丈天云雷说不能再让她操心,让她在家好好的养病,等病好了,再让她去。 她跟丈夫说她离不开学校,离开了学校,吃不香睡不好。丈夫云雷说习惯就好了,学校有他在,不会出差错。

    这些日子,她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学校,白日里,睡梦里,都是学校,学生,孩子们的读书声,笑声……

    晚上,赵雅丽一反常态,吃了一碗炖鸡蛋,一个馒头,孩子们见母亲这样,都很高兴。赵雅丽对十四岁的大儿子说,明天推我到学校看看。大儿子很高兴,不住地点头,说行。

    第二天一早,在八岁女儿的帮助下,赵雅丽梳洗打扮好,准备去学校。心里唱着悲壮的向死亡的战歌。

    丈夫云雷听说赵雅丽要去学校,从学校跑回来,劝说她不要去了,学校没啥事,要她在家安心养病,怕到了学校触景生情,影响病情,极力抯拦赵雅丽去学校。 赵雅丽态度坚决,她不能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她要跟心爱的学校和学生们作个告别。学校近在咫尺,她不能留下这个遗憾。 丈夫云雷不敢强拦赵雅莉,只好随她去。

    大儿子推着赵雅莉,慢慢朝学校走去。 学校离村子不远,出了村口就能看到学校。初夏的阳光不算太热,温温的抚摸着赵雅莉苍白消瘦的脸庞,风轻轻轻吹着,赵雅莉没了头发,几次化疗,她的头发掉光了,戴着一顶薄薄的软帽,像个苍老的妇人。

    从家到学校,这条不到一公里的小路,赵雅丽不知道踩了多少遍,白天,黑夜,黑夜,白天;风里,雨里,雨里,风里。她总是来去如风,可如今,她虚弱得连下地行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刚出村口,映入赵雅莉的学校变了,原来的那片空地上兀然耸立起一幢三层楼来,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抬起胳膊用手揉了揉,依旧如是。问推着她的大儿子:“学校那幢楼是咱家新建的吗?”大儿子的回答化解了她心中的疑惑。 赵雅丽的心突然有一种被刺的深深的疼楚,她瞬间明白了丈夫云雷苦苦劝阻她来学校的原因。心中向死的慷慨悲歌瞬间变成了深深无底的哀伤,有一种被嘲笑和讽刺的感觉。 那幢刚刚完工的新楼像高大的山脉一样压在她的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压得她头晕目眩。 “咱回去吧,不去学校了!”赵雅丽极力从胸腔挤出微弱的声音来,儿子有些疑惑,还是听从了母亲的吩咐。

    从半路折回,赵雅丽处于木然的状态,她的心因疼痛麻木了,思维停滞了。 晚饭,赵雅丽一点也没吃,脑子里在回忆和丈夫云雷从相识,相爱,到结婚生子,这十几年来的点点滴谪,风风雨雨;爱情的甜密,生活的艰难,创业的豪情。

    赵雅丽和丈夫云雷是在黄榆镇念中学时的同班同学,都是班干部,交集也多一些,少男少女心生情愫,互相爱慕。由于年龄尚小,那份嫩芽般的感情只是深深地理在心底。 后来两人都没考上高中,各自在社会上闯荡了几年,赵雅丽跟镇上卫生院的陶医生学了几年医。云雷也没闯荡出什么名堂。两个人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又相遇了。一个未婚,一个未嫁,又有少年时的那份情愫。俩人便托原来的老校长为媒,告知双方家长,按农村的习俗,办了几桌酒席,请了亲朋,结了婚。

    云雷家姊妹兄弟多,穷。结婚时,黄雅丽的父亲送给他她们一大一小一头带牛犊的母牛。 婚后,云雷在村小学教书,赵雅莉开诊所,当接生婆,生活美满幸福。数年间,两人育有三子一女。

    随着村公办小学凋弊,私立小学的盛行,云雷转去私立小学教书,在别人的学校里教书,拿着微薄的工资,云雷萌生了想办一所自己小学的想法,跟赵雅莉一说,夫妻俩想到一块去了。

    自己办学其他的先不说,首先是钱的问题,建校舍,买桌椅,等等,那可是需要一大笔钱的啊。这些年开诊所,当接生婆虽然也攒了一些钱,要是用到办学上,只是杯水车薪。

    缺钱,那就筹钱,夏天来了,西瓜开始上市。村子里有人开着机动三轮贩西瓜,从相邻的镇上拉西瓜到乡下以麦换西瓜,然后再把麦子拉到粮商那里卖掉,一趟能挣一两百块。 从没有做过买卖的赵雅莉和云雷也学着别人贩西瓜,刚开始由于经验不足,前几趟没挣到什么钱,后来慢慢的摸出了门道,才开始赚钱。

    贩西瓜是很辛苦的生意,天不亮就开车到十几里外的镇子上去拉西瓜,拉西瓜时还要懂西瓜是否熟,甜,沙,拉到好西瓜,如果顺的话,能很快换完,能再拉一趟。如果看走了眼,又不顺,一天也换不完。 顶着炎炎烈日,走村串巷,喊得口干舌燥,乡村的土路坎坷不平,在车上坐一天,晚上睡觉时,浑身散了架似的。

    夫妻俩整整筹了两年的钱,资金上仍有缺口,不能再等了。想办法又从亲戚们那里筹了些钱。 历尽千辛万苦,梦想中的学校终于建起来了。

    赵雅莉脑海里放幻灯片一样,往事一幕幕纷涌而至,在满怀悲哀的同时,她理解丈天云雷两难的决择,这种决择也是痛苦的。这些天来云消瘦了很多,同她在一起讲话时,不敢触及她的目光。

    赵雅莉一刹那释然了,她理解了丈夫,她无权要求家人为她放弃一切,仅仅因她苟活着。 她要做的是尽快的与这个世界告别,尽快的,毫不拖泥带水,不犹豫彷徨。她的心刚硬起来,斩断所有的情感,不再有任何忧伤。

    身体极度衰弱的赵雅莉在绝食第七天后平静地离开了,离开了这个她曾经无比热爱的世界,离开了她的学校,离开了她哺育过的儿女,离开了她曾经深爱,依旧深爱的丈夫。

    第二年初春,当赵雅莉孤零零的坟头钻出嫩绿草芽的时候,她的丈夫云雷在学校一位老师的介绍下,继娶了另一位离异的乡村小学教师,她的儿女们喊那个女人“阿姨”。

    她,赵雅莉这个名子,只在乡亲们闲谈时偶尔提及,“唉,一个没有福气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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