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七夕节

早晨收到手机上的推送文章，是易中天老师写的关于七夕节的。如他自己所说，七夕节的话，之前说过很多次。七夕节又叫乞巧节，即和做手工相关，可以简单理解为巧手节，或者穿针引线节。中国传统的情人节乃是上巳节，也就是三月三女儿节，又叫桃花节。三月三，桃花开，男男女女，踏春赏花，互相传达爱慕之情。春暖花开，才是男欢女爱的好时节，秋凉的农历七月，总让人有伤悲之感。过七夕节，悲凉的心绪，有什么好欢庆的？不但煞风景，简直是诛人心。

说起三月三，想起来小时候在老家，我们当地是有庙会的。严格来说，也不能称之为庙会，因没有寺庙，只有集会。那一天，镇上的市场开放，货买货卖，人们从四面八方村子里赶来，称之为“赶会”。别的日子也有来，称之为“赶集”。买卖的东西，除了日用品，小孩子的我印象深刻的，有糖葫芦，花米团等物，有时候还能有棉花糖和吹糖人儿，来者是个老大爷，用二八大杠的自行车驮着，但不常来，不来时我心里便很失落，巴巴望着，也不好开口跟大人说。玩具也是不少，我最盼望有一把木制的大刀，和关公青龙偃月刀一样，个头当然没那么大，也没有八十二斤沉。孩子，谁心里还没有过行侠仗义的梦么？我提了几次，大人不给买，我至今也没能耍上大刀。一般的孩子，或者会哭闹，或者去跟大人磨，我一贯“听话”，心里委屈，也不愿使大人难堪。这事儿想来有利有弊，好处是我少挨了顿打，坏处是我没能学会表演和耍嘴皮子的功夫。

闲言少叙，再说回七夕节。七夕之悲凉，杜牧有首题为《秋夕》的诗，诗评家以为意境颇佳。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开头一句，七个字用六个写了三个物，银烛，秋光，画屏，单单罗列，看不出什么异样，觉不到什么情绪。就意境描绘来说，大概秋字沾点边，却也算不得深刻，单用甚至显得俗套。然而，一个“冷”字着于其间，场面，感情，一下子就涌过来了。把“冷”用作动词，三物便活灵活现，场景的铺垫便引人入胜了。无一字写悲，却让人觉得悲从中来。全诗写了一个宫女，身处高墙天空下，宫锁深秋，无人问津，只得用蒲扇扑打流萤以打发时光。宫中而有流萤，若大宫院，人迹罕至，大概是个冷宫。夜色秋凉，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望着天上的牛郎织女星，心里的孤独与凄凉无处诉说。爱不得，恨不得，思不来，想不见，恐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初读此诗时，未了解背景，以为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待字闺中，天真烂漫，七夕之夜拿蒲扇追打流萤，累了，便坐在天井的台阶上，望着天上的牛郎织女星，心生羡慕，幻想着出嫁的日子。易中天老师文末也有此意，但提出要把天阶改成庭阶，实在是严谨高明得多。

关于七夕节的回忆，小时候听多了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故事，总是信以为真。秋天不见了喜鹊，大家便说都飞到天上去搭桥了。甚至孩子们看见雀儿飞过，也会说是要赶着去的。想来是孩子们不明所以，听了大人说，误把雀当做鹊了。如果赶上下雨，便说是老天爷被牛郎织女的坚贞所感动，发了悲悯，掉了眼泪。每听此说，我心里总疑惑，老天爷既于心不忍，为何不成全了他们，还要每年弄这么一出？我没敢问大人们，恐怕大人们也说不清。大人们的说法，到了七夕那天，躲在葡萄架下，可以偷听到牛郎织女说悄悄话。

小时候我总爱听大伯讲故事，这则消息便是从他那里得来的。我确信不疑。

大伯家的院子里有座葡萄架，那天傍晚，我匆忙吃过饭，抱上凉席，早早地等在葡萄架底下。我怀着很大的好奇心，想要听听天上的神仙会说些什么。一年不见，见了大概是要抱头痛哭，这是我脑子里勾勒的画面。他们的孩子见了妈妈，不知道是会哇哇大哭还是会怯生生地躲。大人们说，孩子本来是不允许上去的，是牛郎挑了担子，把他们藏在箩筐里。我总疑惑神仙为什么这么好糊弄，这点障眼法就能瞒得过，长大了才明白原来好糊弄的是小孩子的我。世故来说，管事的么，有时候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不了送点好处，神仙或许也通人情，《西游记》里便是这样的。

那天晚上，我枯坐了总有两三个小时，侧着耳朵，什么话也没听见，只听见蟋蟀的叫声。我几次跑去问大伯，何以听不见，大伯笑呵呵地说，要静下来，耐心听。我便又跑回去，继续听，心里也越来越怀疑，但总不肯放弃那残存的希望。及至后来，我终于撑不住了，便抱了凉席，失望地回家了。本来还想再坚持坚持，一来实在太困，二来实在扛不住蚊子咬了。

小时候的很多事，回想起来，总不免感叹，念及亲人作古，又不免唏嘘。岁月流逝，我们身处繁杂的事务里，不知可曾留意看，看人来人往，看孩子一天天长大，看我们自己日渐老去。我心里遗憾的，是在纯真之外，未能早些懂一点人生的诡谑，而使我能走不一样的路。也许这不过是一厢情愿，我如今在这里，或是最好的安排，我总也心怀感恩。

昨天和同事聊天，说起将到七夕节的事儿。男人嘛，尤其结婚多年的老男人，总会抱怨节日太多。话虽如此，我的同事们，有许多还是会用心的。晚上在家，吃过饭，我抱着儿子在沙发上陪他玩，妻子边收拾边和我们搭话。我提起白天和同事聊天的话题，她乜了我一眼，鬼魅一笑。我把七夕节是乞巧节的话咽了回去。明天正好是周末，过节，不过是个由头，心里高兴便成，那点子历史传统的意义我自己知道就够了。意义呀，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大的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