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眼目睹了一只饕餮的节食,却不知为什么。
我说的“饕餮”是一起拍街采的摄像六哥,他身宽体胖,虎背熊腰,肚皮鼓得不小,五官也堆砌得颇具兽类的凶猛气质,但六哥为人和善诙谐,也常爱笑,嗓音里带着胖人普遍有的含糊不清,但让人听着舒服。
我俩每周一般两三天聚在一起,在北京各地四处溜达,逮着合适的人就问,别看他身材臃肿,背着大小设备包,手里端着支架相机,行动起来却动如脱兔。有时候,我两大爷们一凑上去,不等开口说采访的事儿,姑娘们早吓跑了,六哥就会埋怨我,“看,好不容易碰见个颜好的,被你吓跑了。”
个中趣味,耐人回味。
自从第一次见面六哥因为睡过了迟到一个半小时的壮举后,以后每次见面我都把约定时间往前调个半小时,今天看来,六哥有望突破历史记录。
远远地,他就咧开嘴向我招手,满脸不好意思,边说边往外掏设备,把话筒顺手递给我。“六哥,你好歹也是大小发布会通吃、各种散活一锅端的一流业余摄像,不守时就是你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我调侃到。
六哥摆弄好支架,满脸堆笑,说:“唉呀,昨晚上剪片子,凌晨三点才睡,困得不要不要的。”
“好嘞,开干!”他一声令下。
一名穿着淡绿色外套的姑娘蹲着开启小黄车,这样的举动做构图再合适不过,我赶紧凑上去,六哥相机立马到位,还不忘推我一把,“注意站位。”他小声说。
“美女你好,简单问你几个问题好么?”
“哎呦,不好意思,我现在赶时间,太忙了。”那女子满脸焦急,手一直在摆弄小黄车,想必车锁没有正常打不开。
“就很简单的问题,不耽误您。”
“哎呦,你说吧,啥问题。”她仰了一下头,脸庞清秀,一缕头发从额前掉出。
“请问你觉得手机重要还是男朋友重要?”
“手机吧。”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哎呦……真对不起,我太忙了,您去采别人吧。”脸再也没有抬起来。
我两识相地走开,寻找下一目标。
两名大学生模样的女生在镜头前停住了脚步,一个身材高挑,嘴唇水嫩,另一个小鸟依人,鼻梁高挺,两人时不时地互相对视,讨论答案。
“我觉得男朋友比较重要,但是没有手机又联系不到。”嘴唇水嫩的姑娘说。
“我觉得手机比较重要吧,有了手机可以联系更多男朋友。”另一位姑娘笑眯眯地说。
之后的采访百无聊赖,大多数人在手机和对象两者之间选择了后者,只有极少数的单身狗无药可救地选择手机。
面馆里,六哥时不时地跟我讨论谈恋爱这个事儿,不过,很快就停在了“没有啊。”这三个字上。
我的前辈告诉我说,街采的时候要找一些漂亮的,你采上一两个月,我就不信你还找不下对象。当时我对这句话百思不得其解,街采和找对象到底有什么关系?
六哥听后,大彻大悟地微微一笑,“年轻人,这你就不懂了吧,嘿嘿嘿。”此后他总是笑而不语,偶尔的“啧啧”“咳咳”两声。
下午的采访,我们又换了两站地,从北工大跑到了鸟巢,游人如织,情侣,学生,老外,滑板少年,老头儿,应有尽有。
逮着一老外,六哥问,“你英语OK不?”他“OK”一词说得和“KO”似的。
我说,“No problem。”结果六哥还一脸佩服地望着我,“不愧是大学生呀。”
“Can you speak in chinese?”第一句这么说十拿九稳,我的语调拉得和美剧里一个腔。
“你说吧,啥事?”那女子耍着金黄色的头发,精致的五官,浓妆淡抹,煞是惊艳。
“你觉得国防和公民个人有什么关系?”我字正腔圆地说。
“郭……房?我不懂。”她一脸懵逼。
“就是国家主权防卫,国土安全。”六哥争先恐后地喊到。
“sorry,我还是不懂,我还没学这个词。”
“你知道国防用英文怎么说么?你不是昨晚查了有道么?”六哥捅我。
“National defence?”我的调还在努力拉着。
“yean,yean,I get you,national defence,我懂。”她恍然大悟。
我心里想,我靠,这也行?我昨天刚查了四级没过,看来语言学界又要陨落一颗明星了。
走到鸟巢跟前的时候,我们遭遇了一位姑娘,就是这位姑娘,让我彻底意识到了自己单身二十年的根源所在。
那是一位揪着短发小辫的女生,面庞有些许的斑点,嗓音清澈,笑容甜美,与他同行的是一个又瘦又小的男生,带个眼镜,典型的IT男。
六哥的镜头一到位,我立马问男生,“你觉得手机和女朋友哪个比较重要。”
结果这货突然来一句,“我们不是情侣,别搞错呀。”我清楚看到那姑娘一下就有些兜不住了,只能大声笑起来。
当时,我打心眼里觉得这男生没救了,就这情商,都有妹子陪着逛鸟巢,惨绝人寰,惨无人道。
接着,我问女生,“那你觉得手机和男朋友哪个更重要?”
女生欢笑着,看了看旁边的男生,对着我说,“手机吧,手机比男朋友有用多了。”
“那你最想给手机加什么新功能?”
“瞬间移动,可以瞬间回家的。哈哈”她爽朗地笑了起来,洁白的牙齿露了大半。
我掏出笔记本,让她写下自己的名字和职业,这是最后一个必要的流程,女生接过笔,刷刷刷,写完名字,紧接着写了一串数字,就在她还没有写完的时候,我打断了她。
“哎,不用写联系方式,写职业就行。”我一本正经地跟她解释。
“噢哦,不用写手机号呀,哈哈……”她依旧爽朗地笑着,赶紧用笔划掉了纸上的数字。
那女孩递过笔记本的一瞬间,我仿佛心有灵犀般,我靠,我他妈干了什么。
这个时候,六哥一脸嘲讽地王之蔑视,“让你作,到手的手机号都不要,你真流弊。”
有关六哥的恋爱史,我已通过蛛丝马迹,洞察全境。
六哥的手机相册里有几张一个女孩的照片,在他得空休息的时候,我总能看到他时不时拿出来看看,经过我偷瞄鉴定,那女孩应该小他几岁,面容清秀,双眼清澈,想必是六哥的青梅竹马,六哥来自于内蒙,我想那女孩想必能歌善舞,带着草原人的淳朴与善良。
此外,我还发现六哥会经常看一个女人的直播,而且刷礼物从来不手软,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六哥每个月的工资有三分之二都给那女主播刷了礼物,他甚至成了那位女主播房间里的尊贵vip,每天的礼品奉献量名列前茅,每当他飞快地点击手机屏幕,不自觉地傻笑,我都会听见那女人嗲嗲地说,“谢谢土豪,多谢捧场。”
至今,我都无法理解,那女人究竟有怎样令人神魂颠倒的魅力,可以让六哥接近病态地奉献自己的钱包。
直到随后的一天,我赶去一场发布会的地点和六哥相聚。我见到了那名女子,就是那名在手机屏幕里可以回眸一笑便引无数人一掷千金的网红,隔着五米远,我就能闻见她身上浓重潮湿的香水味道,她的上身挂着一件千疮百孔的碎钻衣,下身只穿了一件短裙,在风中被吹的瑟瑟发抖。
六哥就是在此时出现,把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六哥和那女子相跟着走近,我仔细看了看那张倾倒众生的脸,仿佛有几分熟悉,我想起,那是六哥手机里那几张照片里相似的一张脸,经过浓妆艳抹后,很难和那张清秀干净的脸重叠,我甚至怀疑根本是两个人。
很快,六哥找了一家饭馆,我们三人坐在一张桌子上,气氛略显尴尬。六哥开了一瓶啤酒,说“来,认识不?某直播平台当红主播,怎么样?开眼吧,这里是粉丝见面会。”他兴高采烈地介绍到。
那女子虚假地笑着,“多亏有你,我的直播热度比较可观,也很感谢你给我分享这些发布会的资源,让我的直播更有趣了。来,我陪你喝一杯。”她那步步为营的话语和毫无瑕疵的脸庞让人头皮发麻。
六哥显然很吃这一套,“没关系,我是真心喜欢你,也希望以后能够多互动,多交流,有时间就出来聊聊。”
“哈哈,聊天和互动在网上就可以呀,没有必要见面的,此次见你已经是破例了,更何况还有别人,还是希望以后你能多帮我刷礼物,攒人气,那样我就会超感谢你的。”她的喉咙里像是蘸了糖蜜一样,让人想伸进舌头尝一尝。
“像你们这种网红未来会怎么发展呢?我是说不再年轻漂亮了,还能继续么?你要怎么养活自己?”六哥关切地问到。
“就是要趁现在年轻啊,人气高的话,关注的人就多,逮着机会傍个大款什么的,一辈子都吃喝不愁了。”那女子心不在焉地说。
“傍大款么?一辈子和钱过,你会真正快乐么?如果对方是个老头的话。”六哥开始不着调。
“这个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吧。”那女子表情一下冰冷了不少。
“你知道我在跟你说什么。”六哥突然深沉的地说。
“你只是我的粉丝,你没听过,铁打的主播,流水的粉丝么?别自作多情。”那女子开始撇清关系。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上得了你的名单么?”六哥严肃地说。
“别装了,真正的大款不会跟你似的,刷几个游艇,跟我聊人生。”那女子冰冷的说。
吃过饭后,六哥让我先行离开,他要送那女子回家。
后来,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六哥还是坚持每天看直播,刷礼物,和那女子隔着手机屏幕前言不搭后语地聊天,六哥大多时候全都是肺腑之言,竟被那女子一一演技拙劣地忽视掉,六哥甚至亲眼观看着那女子和无数个陌生男人打情骂俏,说着黄段子。
我不知道他们两个有没有过春风一度的销魂夜,但一定有什么原因让六哥如此地疯狂。
很快,我发现六哥的肚子越变越小,他的眼睛也常常黯淡无光,嘴唇干裂,我想,他在节食。
我开始无比怀念那个狼吞虎咽、饕餮大餐的六哥。
在北京,一日三餐,正常消费在50元到100元,如果少吃一顿,可以多刷一个礼物,我想,就六哥的感情概念,他完全可以接受。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那女人可以从六哥这里拿走什么,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拿走六哥所有的血汗钱,只不过现在转变成了从六哥身上削去几块肉,也许往后,会是拿走几个器官。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终于又重新见到了六哥,他的身材又慢慢地恢复过来,喜出望外的是,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女人,一个脸上存在缺陷的女人,尽管那里被厚厚的粉底徒劳地覆盖着。
那个女人,曾经美得不可方物,隔着手机屏幕可以吸光千里之外的零钱。
六哥此时此刻正牵着她,幸福地笑着。
闲暇时,我阅览手机,看到一则新闻,“女主播遭遇陌生路人泼洒硫酸致半张脸毁容。”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下一秒,我打算忘记。
窗外的风声传来,我听见六哥熟悉的声音,“你们大学有没有学怎么制作硫酸?或者你知不知道哪有?”
那个时候,我清楚地记得,六哥的眼睛遍布血丝,表情呆滞,我想,那是一个人爱到极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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