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妈妈,妈妈,你在哪儿啊?”幼小的启儿无助的奔跑在一个十字路口,大声地哭喊着。天色昏黄,云层压得很低,低的小小的启儿感觉那云似乎就在头顶,伸手就能够到一般,低低的云层压迫得启儿喘不过气来,也让启儿有些害怕,虽然她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
突然那云层的深处伸出一只长长的黑手,那黑手越来越大,越伸越长,直直地向启儿抓将了过来。启儿更慌乱了,她想躲,可是腿怎么也迈不动,想喊,可是大张的嘴巴却一点声息也发不出......
医院里,病床上,洁白的床单映衬着启儿雪白的小脸,她双眼紧闭,双手紧握,爸爸和身穿白衣的医生立在床边,医生拿出一根细细的银针,爸爸双手棒住启儿的头,医生手起针落,启儿的人中上溢出一颗红色血粒。启儿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悠悠醒转,五指慢慢舒展。
“启儿。”爸爸怜惜地揉搓着启儿冰凉的手掌。
“爸,”启儿微微睁开红肿的双眼,神情恍惚,声音沙哑。
医生打开一瓶葡萄糖,送至启儿唇边说:“来,喝一些。”
爸爸稍稍扶起启儿,启儿低头就着医生的手喝了一口。甜甜的液体缓缓流入启儿的身体,如同一股清泉注入干涸的土壤,启儿又张开嘴巴喝了一大口,咕咚一声咽下。
抬头看了一眼爸爸,启儿仍然觉得头晕目眩不能自持,躺回床上,她只觉得自己好累,只想睡觉,便又把脸深埋进枕头里。一时之间她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爸爸和这个身穿白衣的医生为何站在那里看着她。
“好了,醒过来了,让她休息会儿吧,她身体太弱了,似乎很久没有吃东西了,想办法弄点流质食物让她吃下去,不然要打点滴补充营养了。”
“好的,谢谢你,小王,麻烦你了。”
“没事,叔,你注意照看一下启儿吧,别再让她激动了。”
“嗯,好的。”爸爸的声音似乎哽住了。
“阿姨那边明天要举行葬礼吗?”刻意压低的声音。
“是的。”爸爸那沙哑的声音。
“我先走了。”
然后是轻轻地脚步声,轻轻地关门声,再然后就是一阵沉寂。
哦,是了,启儿想起来了,就是这样的身穿白衣的医生,站在医院妈妈的病床边,对着爸爸摇摇头说:“不好意思,我们已经尽力了。”
已经尽力了是什么意思?刚跑到门口的启儿有些不明白,她只是看见爸爸像突然被人打了一闷棍一样,颓然跌坐在地上,用手掩面呜呜的哭出了声音,大颗的泪珠从爸爸的手指缝里滴落。
启儿跌跌撞撞跑到妈妈的病床边,低头看着妈妈,妈妈静静地躺在那里,眼睛浮肿,脸色灰暗。妈妈瘦了,颧骨高高地兀立地在那里,两腮下陷,嘴唇发白,头发凌乱。启儿弯下腰,用手指轻轻地梳理着妈妈的头发,妈妈的头发不再柔顺,有些干枯,一绺绺的白发像一朵朵盛开的白莲傲然跻身于黑发之中。
爸爸走过来紧紧抱住启儿,“女儿,你终于回来了,妈妈走了,离开我们了,再也没有人像她那样关心我们了。”
爸爸的泪滴进启儿的脖子里,滚烫滚烫的。启儿一把推开爸爸,她对着爸爸大吼道:“你乱说,妈妈前天还在骂我,什么叫走了,怎么就走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忽地一下转向躺在那里的妈妈,伸手把妈妈从床上抱起来,对着妈妈大叫道:“妈,你起来呀,你起来,你起来骂我,起来打我,别再睡了,妈妈,我不再跟你生气,不再跟你犟嘴,不再离家出走,妈妈,你起来,起来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妈,妈........”
启儿的声音忽然顿住了,她那瘦瘦的身体,和妈妈冰凉的身体一起,直直地倒在了妈妈那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
记忆有时间是个恼人的东西,它总是在你不想思考什么的时间,却偏偏清晰地出现在你脑海里。启儿的眼泪大颗大颗涌出眼眶,很快枕头上浸湿了一大片。
2
凌晨,东方的那颗启明星还在熠熠地闪着光,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墙上的那个挂钟在“滴嗒,滴嗒”地转动,好像屋里的人都在甜甜的梦乡中。突然“吱”的一声,右边卧室的门打开了,穿着白色运动套装的启儿,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吉他,手里拧着一个大大的皮箱,光着两只脚悄悄地猫着腰往外走。
突然,客厅的灯“啪”的一声亮了,爸爸笔直地坐在沙发上,双眼凝视着启儿,清醒的双眸没有一丝睡意。
“爸”,启儿有一种做贼当场被捉住的尴尬,她硬着头皮叫了一声。
“启儿,你真的要为那齐骈离家出走吗?他真的值得你这样做吗?”爸爸的声音沙哑干涩,语气焦灼。
“爸,我说过多少遍了,我爱他,他也爱我,他值得!为他,做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启儿站直身体,把皮箱放在了地板上。
“一个年轻人,什么都不做,整天游手好闲,他到底哪里值得你爱!”爸爸站起身,声音有些大了。
“爸,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启儿的话还没有说完,左边房间的门“哗啦 ”一声打开,妈妈身穿睡衣站在门口。
妈妈对着爸爸大吼道:“跟你说了,让她走,让她走,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什么话没有说,该说的我全说过了,该劝的我也全劝过了,她听吗?不听呀,没用的,你别再说了,真的没用啊!”眼泪从妈妈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她转脸对启儿吼道:“你走吧,记住,走了就不要回来,你只要踏出这个家门,我立刻就把你的开门指纹删掉,你永远就别想再进这个家门!”
启儿看了妈妈一眼,不再犹豫,从地上拧起皮箱,大步走到门口,打开门,昂首走了出去。她听见身后砰地一声重重的关门声,然后是门锁发出“滴滴滴”地按键声。
删吧,我反正是不会回来了,启儿想,她闭了闭眼睛,把将要涌出的眼泪咽回去,头也不回的跨出了小区的大门。
屋里,妈妈胡乱的摁着门锁上的按钮,眼泪不断从那红肿的眼睛里涌出,遮挡了视线,妈妈又用手去擦眼泪,那眼泪打湿的手指摁压着门锁,在门锁上印下了一个个的水印。妈妈把沾了眼泪的手指在衣服上用力地抹着,再去按键,眼泪又模糊了视线.....终于,妈妈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软地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爸爸走过来,默默地环抱住妈妈的肩膀,大滴的眼泪溢出眼眶。
不知道哭了多久,妈妈慢慢站起来,挣脱爸爸的怀抱,慢慢走进启儿的房间。桌子上,启儿花一般的笑脸又刺痛了她的眼睛,妈妈那已经肿成一条缝的眼睛里,眼泪再一次地涌了出来。
3
天色微明,路上还没有行人,只有环卫工人在“沙啦沙啦”地扫着地上的落叶。
出租车里,启儿的脸上已然没有了一丝哀伤,却有着鸟儿出笼般地欢快。车子刚刚行驶到一栋楼下,还没有停稳,启儿就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她想给齐骈一个惊喜,她似乎已经看见了齐骈那惊喜的样子,嗯,那嘴巴一定张得大大的,像个圆圆“O”字。
想到这里,启儿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脚下也加快了步伐,她甚至来不及等电梯,三步并着两步地走步梯跑到二楼的一间房门前。她正准备敲门,突然听见门里边好像有人在说话:“你快点,今天周末,等下万一刘启来了撞见了就完了。”齐骈的声音。
“你还说你不在乎她,你看你那紧张的样子。”一个女人娇媚的声音。
“你是不知道,她妈妈每个月给她的零花钱和生活费,她几乎都给我了,她那个老妈大方着呢,不然你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金戒指,哪来的漂亮的衣服啊!”还是齐骈的声音。
启儿的血液似乎凝固了,笑容僵在她的嘴边。她想拍门,可是胳膊一点力气都没有,怎么也抬不起来,她想逃,可是脚像被粘在了地上一样,一动也动不了。
门“呼啦”一声打开了,一个打扮的很时尚的女孩倒退着往门外走,她的双手环抱着齐骈的脖子,齐骈一只手放在门把手上,一只手环抱着那女孩子的腰,他们热吻着。
那女孩眼看就要踩着启儿的脚了,启儿仍然一动不动笔直地站在那里,瞪视着他们,她的脑海里突然轰响起妈妈的那句话:“启儿,你了解齐骈吗?你了解齐骈多少?你真的了解齐骈吗......”
齐骈微闭的眼光扫到门口站了一个人,他睁开眼,竟然看见启儿笔挺地站在那里,他吓了一跳,一把推开那女孩,面露尴尬地问启儿:“你怎么来了,那么早!”
“是啊,太早了对吧,要不然怎么能看到你们这场好戏呢,怪不得你天天说你起床晚,不喜欢没起床就有人打扰,说你有起床气,让我晚点来,我天真的以为你是因为爱我,不想伤害我,原来......”启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她拧起皮箱就往楼下跑,齐骈推了一把那个女孩,又向那女孩使了个眼色,那女孩转身进了电梯。齐骈快走几步赶上启儿,解释道:“启儿,我和她.....”
“我妈把我赶出家门了,不再给我生活费,更别说零花钱,齐骈,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我每月不但给不了你钱,你还要负担我的生活和学费,你愿意吗?你有吗?”启儿的眼泪流了下来,一丝残存的希望闪在眼底。
“我现在没有工作呀,哪有钱.....”齐骈眼睛里闪出一丝的迟疑,启儿的心在撕裂一般地痛,她抛弃父母来投奔的男人,连哄都不愿意哄她一下。
“那就不要再拦着我!”启儿一把把背在身后的大大的吉它狠狠地砸在齐骈的身上,大声哭叫道:“这是你想要的吉它!我骗我妈说我想学吉它,我妈给我买的,我真傻!我妈说得对,你就是个骗子,我也是个骗子,我们都是骗子!”说完她用力推开齐骈,拧着皮箱就跑。
齐骈往前迈了一步,好像想追启儿,可是想了想又停了下来,他齐骈从来不干赔本买卖。干瘦的学生打扮的启儿让他丝毫提不起兴趣,没有钱.....齐骈弯腰捡起吉它,回转身走进屋里,“呯”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启儿拧着皮箱踉踉跄跄地走在大街上,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4
妈妈骑着电瓶车急行在上班的路上,她左方的路上一辆土方车从不远处驶来。妈妈的眼睛肿成了一条缝,她努力的睁大眼睛盯视着前方的路面,此刻的妈妈心神恍惚,魂不守舍。
前方的红灯在闪烁,妈妈肿胀的左眼一丝奇痒,她伸出左手去揉眼,没有留意左方那急驶而来的土方车,只听“嘭”的一起,电瓶车配件像仙女散花一样四处飞散开来,妈妈静静地横躺在土方车的车轮下,血缓缓地从妈妈的身上溢出,慢慢向四周漫延开来,像一朵盛开的彼岸花。
“妈妈,妈妈,”启儿哭喊着。她想上前去抱妈妈,可是一步的距离却仿佛千里之遥,无论她怎么跑,怎么都到不了妈妈的身边,启儿急出了一身冷汗。
”启儿,醒醒,启儿.....”爸爸轻轻的拍打着启儿的肩膀。
启儿一惊,醒了。爸爸红肿着眼睛的脸庞映入眼帘,启儿恍惚了一下,猛地一下子坐起来,伸手抱着爸爸的腰,哭喊道:“爸……”
爸爸轻轻地用手抚摸着启儿的头,眼泪不停地从眼眶里涌出,纷纷跌落到启儿的头发上,倏地一下钻了进去,再也找寻不到。
良久,启儿慢慢地平静下来,爸爸在床边坐下,用手轻轻抚摸着启儿消瘦的肩膀,半晌才说:“启儿,不管怎样,明天送妈妈最后一程,见妈妈最后一面,别再给自己留遗憾。”
“嗯,”启儿呜咽地应道。
天空中飘起了密密的雨丝,启儿静静地站在妈妈的墓前,墓碑上的妈妈含笑看着启儿,眼睛弯弯地,那微微上扬的嘴角,那微启的双唇,仿佛昨天还在飘出柔柔糯糯的声音:“启儿,来妈妈这里来。”幼小的启儿迈开短短的小腿,往妈妈身边蹒跚的走去,快要到妈妈身边时,猛地快步扑将过去,妈妈跨前一步,双手接住启儿那柔软的小小的身体,举将起来。妈妈开心地一边笑着,一边叫着:“启儿,你太棒了,我的启儿太棒了,我的启儿会走了,我的启儿会走了,哈哈哈哈……”
启儿也不禁开心的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喊:“妈妈,妈妈!”
突然妈妈的笑容凝固了,妈妈伤心地说:“启儿,你就再最后听妈妈一次好吗,齐骈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好,你相信妈妈。”
“你️没有跟他接触过,你凭什么说他不好人”启儿倔强的扭头背对着妈妈。
“女儿,你想想看,什么样的人会伸手向一个学生要钱,那钱是你的生活费,是你的饭钱啊,他如果爱你能想不到这一点吗?你为了省钱给他,在学校午餐都不舍得吃啊!而他却花得心安理得,这样的人,你还要说他好吗?启儿!看你晚餐那狼吞虎咽的样子,你知道妈妈有多心疼吗?启儿。”妈妈的眼泪纷纷扬扬的洒下,像天空中飘落的雨滴。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午餐?又打电话给我老师!你的胳膊可不可以不伸那么长,给我点自己的空间!”一股无名的恼怒涌上启儿的心头,“我都十八了,成年了,我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就放手让我去,不行吗?”
“可是妈妈不想你受到伤害啊!”
“我受伤害是我自己的事啊,我受了伤我愿意可以吗?!你就让走我自己想走路,不行吗?”启儿对着妈妈大吼,然后转身就跑。
“启儿,你为啥就是不明白妈妈的心呢,你要妈妈怎样做才能醒悟,女儿。”妈妈在身后追着启儿。
启儿为了摆脱妈妈,她疯狂的往前跑着,跑着。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跑到一个悬崖边,她想停住,两脚用力地去蹬地面,可是惯性却让她不由自主地继续往前滑行,滑行。她一头跌下悬崖,身体迅速地往悬崖下面跌落:“啊……”启儿大叫着从床上坐起来。
客厅里爸爸听见声音快步走进房间,关切地问:“启儿,又做噩梦了?”
“嗯,”启儿无力地又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启儿,老师又打来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去学校,妈妈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妈妈一直说她的启儿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你值得拥有更好的,那齐骈不值得你这样。”爸爸的声音还是那样沙哑干涩。
“爸爸,我知道,妈妈的话我一点一点地都明白了!”启儿的声音哽住了,眼泪涌出眼眶,她睁开双眼,桌子上,妈妈静静地凝视着她。她转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的玉兰花已经开满了枝头,洁白的花瓣就像妈妈头上那一簇簇的白发。
突然一只鸟儿飞落在枝头,那黑黑的小眼睛一眨不眨的瞪视着启儿,然后一拍翅膀直冲向天空,那天空瓦蓝瓦蓝的,只有几丝白发一样的白云飘浮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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