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巷子里总有一个傻子喜欢在这里晃荡,他的嘴朝边上撇着,眼睛瞪得老大,就像我曾去市场上看到的金鱼,鼓着的眼睛几乎全被白色占据。
正因为这个原因,我们私下里都喜欢叫他“金鱼眼”
金鱼眼总是跛脚走路,肩一耸一耸的, 那双老旧,不知道沾过多少灰尘的军绿色老布鞋里永远无法装好他的脚,哪怕在冬季冻得脚跟通红,每日脚板上全是灰甚至掺了些血也不愿意好好穿鞋,单是光着脚踏鞋晃悠地在路上走。见到他的父母总是会告诫自己的小孩一‘ 以后见着了便离他远些。”而小孩总是又好奇又害怕地回头看金鱼眼一-呵, 那浑浊的眼是如此吓人,倒正如自己父母所说那般。正因如此,这片巷子的小孩见着金鱼眼多半如老鼠见了猫,恨不得隐去身影好不让金鱼眼看见自己,再快速地扯着小伙伴跑走,小声地尖叫道:“你快点,再快点!
或许也不该怪那些多嘴的父母,毕竟在正常人眼里金鱼眼便不是这群体的一-份子。他总边踉跄地踏着他的那双烂布鞋边在嘴里念叨什么。或许是因为他那畸形的嘴,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听清他的胡话;就算可以听清,也没有人能耐心去花时间听一个傻子的痴语。
就因为这样,所有人都默契地将他含糊、无意义的呓语当成了傻子的特征,剥夺了他交流的权利。
我对于他并不算熟悉,不过偶然在街. 上打过几.次照面。幸运的是我的父母便如那些优秀专业的评论家- -般 喜欢摇晃他们皱巴如枯木的手指对着他人上下指点,似乎要把他们所有的品格或容貌都以辛辣的语言贬低-番,还要摸清他们那短短一生的所有 底细以示客观一-所以我虽对金鱼眼容貌模糊,却对他的形象有了深切的知晓。
听说金鱼眼的脑子是天生如此,最初他的父母还找亲戚与街坊邻居借了个遍,有事没事便带着金鱼眼满地跑,后来花光了钱便去信那些土方子与鬼神之说,落得金鱼眼一身青紫和伤病。因而他的父母想到再下去便得饿死街头,最终只好暂时放弃,父亲去了工地,母亲陪他
本想着生活苦-些但总能硬撑过完,但好景不长,家里那根顶梁柱突然坍塌,房上的瓦片全砸在金鱼眼与他母亲的头上,血从他们的头发里缓缓流到下颚,陈旧的灰尘将他们的面容蒙了个彻彻底底。
负责人来到金鱼眼家,看着这破旧的出租屋面上有些得意与不屑,装模作样地叫了声“女士”,不客气地坐在他们家中的沙发上与金鱼眼的母亲说他父亲的事。
金鱼眼母亲觉着不甘心,仍嚷嚷着要去法院评理。负责人这么一来二去也不耐烦了,对那位不明事理女人说:“我们也没想到事故会发生,您也要谅解我们啊!看你们母子可怜,便....再多给些钱罢!
金鱼眼母亲还想再说什么,但看见负责人那不满的神色还是犹豫了几秒,点头答应了。毕竟再闹下去,她可一点赔偿都拿不着了。
金鱼眼的父亲送给了这对母子最后-顿丰盛的晚餐,他们将它分成了许多份用来撑这些天。对方或许怕金鱼眼母亲仍执意地闹,便多塞了不少钱给金鱼眼母亲,悲伤地说是他们那儿是黄金地段,可不能让出人命的事传出去一这样,他们也得吊死于桥洞底下了。
金鱼眼母亲没有理会他们的苦情戏,但确实寻思若闹大耗费的钱也不少,便故作同病相怜地安慰他几句,送走了对方。
父亲没有再回来,金鱼眼到晚饭吃完后便感到疑惑,敲开了母亲的门,却听见母亲指着桌上那狭小的盒子对他说:“你爹在那里面。”
狭小的木盒子,想想也知道里头只会全是黑色,被严盖住的,不会有过多气体透入。压抑与窒息死死掐住了金鱼眼的脖颈,他不安地想去翻找家中的手电筒,但还没等他找到,第二天清晨母亲便急匆匆地拉他去了楼下,盒子被埋在花坛里,金鱼眼看着盒子被土缓缓掩埋时突然感到无法呼吸,周围的一切使他感到陌生、惶恐,以至尖叫出声。
而他的母亲听后慌忙地跑来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巴,第一次狠狠地打了金鱼眼一巴掌:“哭什么哭!你想把小区里的人引过来是吗!’
金鱼眼母亲专门挑了周围没监控的地方,填好土后便急匆匆地收拾行李离开,随后便来到了这条小巷。
我读书在外,不常看见金鱼眼的母亲,只是有次去帮忙买菜时远远看见她站在他的面前牵起他的手,哀求道:“ 我们回家,先回家好不
好?'
这个女人什么都忍受了,却偏受不了金鱼眼趁她不注意离了家,让她发疯似地扯着那些碎嘴巴不顾嘲讽去问金鱼眼的下落,然后跪着求他回家。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少有机会看见金鱼眼。
虽然她总是那副疯样,那些评论家还是对她存了点怜悯,贴心地没有当面说她和她的儿子,在她买菜时也稍稍降了价以示友好一虽然在我看来是因为自己在背后说人坏话,故才心虚地讨好她。
他人都说,金鱼眼母亲是个好姑娘,只可惜命运弄人,将原来清秀可爱的她早早就摧残成满头白发的疯子。我看他们嘴上虽是一副同情惋惜,眼底却常有幸灾乐祸与嘲讽,只不过- -闪就过,让人难以看见罢了。
大学毕业之后我再回家乡,却没再在菜市场中看见金鱼眼的母亲。我曾疑惑地问了父母,却看见他们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后叹气说道:“ 那个疯女人?她啊,早就死了。
我“啊”了- -声,没再说话。又听母亲碎碎念叨道:“听人说她死前发疯-样对着空气尖叫:‘我吃了你!你儿子也吃了你!你为什么只找我!’说完就断气了。对面邻居可听得清楚,叫那房东开门进了屋便看见她吊死在绳子上。听说她死前还把钱给了一人嘱咐她照顾好金鱼眼呢,呵,她也就疯了,居然想都不想拱手把钱财给了别人,估计那女的也早跑了。”多半是的,谁会愿意去照顾一个痴傻儿呢?我嘲讽地笑道,那个女人倒打了一个好算盘,只是轻松几句话便把傻子的钱全部卷走了。我此时不由也像母亲那般有许羡慕,但若是金鱼眼因我这番举动而死,我又会觉得良心不安,怕像那女人一-般被恶鬼找上门--毕竟我从小便深信鬼神之说。
再后来,我拖着满身工作后的疲惫回到家乡,偶然兴起问邻居金鱼眼的情况时却听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句“不知道”。
直到我再三追问后对方才犹豫地说:“早就离开这里了。”
我听后大为震惊,连忙问他原因,邻居却无奈地叹气道:“我们是真不知道。”
“只知道那个傻子自己离开了出租屋,钥匙也没带,估计是忘了吧一但也没有回到这里 。哈,他娘的尸体都还没火化呢,自己就跑了。果然,娘被恶鬼缠身,那儿子也不是什么有良心的东西。至于答应照顾他的女的一也早卷钱跑了,毕竟那笔钱数目可不小呢!房东可被他们母子俩气得半死,不禁要自己掏钱处理尸体,那些租客还因为听说里面死过人不敢住这屋。要我说,房东也没惹他们几个,却遭了这些罪,真是倒霉死了。
我赞同地点点头,继续与他攀谈,便得知那房东最终还是让金鱼眼母亲火化入了土,不过不知道埋在了哪个山头,也没有立碑。他嫌他们不干净,回来还在这屋里连续烧了几天香,直到隔壁不满地向他投诉才肯停息。
至于金鱼眼真正去了哪,是死是活自然无人关心,从而无人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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