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经历那场浩劫之前,清晨的花园是为了在一个少女胸膛上开花,海涛是为了咆哮,鲜血是为了流淌,而自由是为了不息的闪光。那个时代每位老人都是孩子,而孩子们则乖巧地牵着他们大朋友的手。太远了;我的细碎的记忆哗哗剥剥犹如树在叹息——您得原谅,因为离开了青春和炙吻,我也变得又老又丑。但我还是要向您讲述这个故事,因为我会在某个涨潮的夜晚将其忘记……
那是一九一五年,我在伊普尔战役中险些将命留在战场上。从那以后我便总是被笼罩在战争的阴影里。但当时我还是一个年青的小伙子——对爱、对和平仍抱有不多不少的希望,于是我接受了友人给我的建议:去萨尔镇调息一阵子。而他在那里正好有一份摄影采集需要完成。在我们出发之前,他告诉我那里的女性可都是精灵。而我不以为意,当年我自觉得能够像神,可以临幸所有的人类女子。
与母亲告别后,我只携了几件衬衣作为行李。一路上马车磕磕绊绊,在余晖晚霞中,我望见了坐落于阿伦山与阿旭丽雅峰之间的萨卡镇。
刚下车,瞧见一位老妇人走了过来。她右手臂悬着一个篮子,上面盖了一层蓝花布。她看起来很老了——满脸沟壑,那双小小的眼睛却闪着狡黠的光打量着我。
我们向她问好,我因站在她身旁,便顺手揭开蓝花布,却看到里面堆满了毒野菜。我不禁大惊失色,而老妇人却不以为意,友人也咧嘴笑着,怪我初来乍到、见识过少。后来我才知道,萨卡人是超人的、不会中毒的。而在那一篮绿叶里,探出一条软绵绵的白蛇。它的头又尖又细,凑近老妇人的耳朵发出“嘶嘶”的声音,仿佛在与她交谈。说来也怪,蛇每吐一次信,老妇人就答一句,并笑吟吟地问我们要不要去拜访玛蒂,一个村里每户人家都喜欢的姑娘。我因一路劳累,便谢绝了她。老妇人嗤嗤笑了几声,迈着小女孩似轻盈的脚步跑开。
万物在很慢很慢地暗下,我们踩着一路树荫,赶往我们的住处。而在一幢漂亮的红房子前,站着一位可爱极了的少女,她似乎在等待我们。未及她开口,我心里已断定她就是玛蒂。
说不定那个老婆子就是玛蒂幻化的,友人悄声对我说:我告诉过你,萨卡的女子都是精灵。
现在我对此深信不疑:玛蒂白得几近透明的皮肤已从外表使她看起来像漂浮在无形混沌巨梦之上的精灵;而她纤小的脚总如鹿仔般蹦跳着。我想我是爱上了她——因为我开始痴傻起来,会为一件件微不足道的事情黯然神伤或手舞足蹈。友人告诉我,这是丘比特手中的弓箭射中了我。这一发现使我又惊又喜:您要知道,在我的家乡,我的容貌继承我美丽的母亲,前来示爱的女子并不少,但这样的体验可是初次!我每每听到玛蒂柔软的语调、每每嗅到她金发里的异香时,我的灵魂都在朝她奔涌。白日红胸鸟在树枝啁啾,我与她爬上土坡看比利牛斯的野马;当地人们在这个季节捕获鲸鱼和鳕鱼,每家半掩的房门都飘出海珍味的鲜美气息。星幕低垂时,我与玛蒂坐在石阶上,她靠在我肩头哼着歌:
当我们开始吟唱樱桃时节
快乐的夜莺和爱嘲弄的乌鸫也随我们把节日欢唱
美丽的姑娘们忘情爽朗
情侣们心花怒放喜洋洋
当我们开始吟唱樱桃时节
乌鸫的叫声也更显舒畅
于那些美丽的日子里,我已然忘却冰冷枪支的触感、死亡的面孔。我现在已经是个老头子啦。我还记得那双海滨颜色的眼睛,我在那些我还记得的回忆之中漫游,但它们有朝必然消逝无踪……您也寻不着我在山谷见过的任何一片草叶,任何一枚酸涩的果实。
三个月后,友人的工作接近尾声,我同样收到家乡的信。法德硝烟四起,而我必须回到战场去履行我的职责。在那个时代流行离开,但我们都不擅长告别……那天玛蒂威胁我不准走,转而又用软话恳求我留下。但我拒绝了她,并责怪她不懂事。最后我们吵了起来,那张嫣红若蔷薇的嘴唇就变得十分可憎了。我又听闻萨卡的女子能蛊惑她们的情人,把他们永远留在身边,这让我十分惧怕初见时那条潜伏在篮子里的白蛇。于是我半夜叫醒友人,和他一起离开了镇子。
那时我满心的怒气;但我们的雇车刚一离开萨卡,我心里就涌生出后悔之意,并随着车越驶越远,这悔意越来越浓……天幕将晓,我回望那条我走过的碎石路时,视野早已被泪水模糊。
后来的事您也知道了。我被俘虏到集中营,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重获自由后,我在异国落根。待我再回到法国时,已不复青春。年轻时我过于薄情而忽略他人的感受,偏偏是那位萨卡少女的一派烂漫,让我念念不忘。让我在故事的最后,为您附上玛蒂唱的歌曲结尾吧:
可我还是钟爱这樱桃时节
只因在这日子里我敞开心怀
幸运女神将爱赐予我
却再也不能抚平它给我的伤害
我还是把这樱桃时节深深钟爱
爱的回忆长存心底,永不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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