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已经是深秋了。
陈慕枫从那家广告公司辞职的第三天,扬城下起了雨。路边的站牌处挤满了人,有的人撑着伞,有的人把双手徒劳的顶在额前,表情麻木的眺望着远处。公交车还没有到。地面上渐渐的存满了雨水,一辆越野车经过的时候,溅起一串顽皮的水花,接着听见有人抱怨水花打湿了自己的丝袜。“车开的太快了。”有人说道。“下雨天的时候,车总是开的很快。”另一个人接着说。路对面有个中年男人正在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什么东西,可能是一把钥匙,也可能是一枚硬币,陈慕枫看见那个中年男人带着一顶崭新的鸭舌帽,身边跟着一条狗。那是一条很普通的杂种狗,那狗轻轻地抖了抖落在身上的雨水,抬头看着路对面。站在人群当中的陈慕枫总觉得那狗是在看他。就在这时候,公交车来了,是的,终于来了。
陈慕枫敏捷的跳上车,跑到车的最后面,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给妈妈买的香醋和盐暂时搁在旁边的空座位上。几十秒钟后,车启动了。他看着车窗外湿淋淋的秋天,觉得一阵莫名其妙的倦意悄然袭来。接着他就朝着车窗打了个哈欠。这几天不能再熬夜玩游戏了,要趁着没工作的时候好好的睡上几个饱觉,他心想,都多长时间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大概两站后,上来两个背着巨大的旅行背包的女孩儿。不知道是刚旅行完回来,还是正准备去游山玩水,陈慕枫不无羡慕的心想。是啊,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出去走走呢?反正现在已经辞职了。当然,只是想想而已。自己或许早已经过了那样的年龄了吧?然后,他就看到了站在路边上的路飞。他和路飞是小学一直到初中的同班同学,也是死党。他在那里干什么?等人吗?陈慕枫不禁一阵好奇,公交车在站牌边慢慢地停下来,虽然还没有到站,但他还是被好奇心驱使着下了车。
雨还是在痴痴缠缠的下着。陈慕枫抬头瞥了一眼天空,天空是银灰色的。躲过一辆老式的横梁自行车,他朝着路飞跑去。
“等人吗?”他问路飞。离路飞还有三四米远的时候,路飞抬头看见了他。
“陈慕枫?”路飞好像突然之间就高兴起来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在等人吗?”
路飞点点头,有些迟疑的说,“哦。”
“等谁?”陈慕枫一脸狐疑的调皮表情。
“看来恐怕是不来了。”路飞扫了一眼天空,眼神幽怨,好像是在怪老天爷不该在这个时候下雨。
“是啊,天突然之间就下起了雨。”陈慕枫从脑海里随便捡了一句话说。
“听说你辞职了?”路飞淡淡的问。
“哦。”陈慕枫魂不守舍的点点头。
“昨天吃晚饭的时候,听我妈说的。”路飞顿了顿,接着补充道,“我妈是听你妈说的。”
“哦。”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路飞突然定定的看着他,问。
陈慕枫顿时愣住了,心想,完了,他把妈妈吩咐他买的香醋和盐忘在公交车上了。如果香醋和盐也会知道到站下车就好了,他奇妙的想。
“怎么了?”
陈慕枫随即把在公交车上看到他,然后下车但是把醋和盐忘在公交车上的经过告诉了路飞。
“看来我也有责任。”路飞开玩笑。
“不,怪就怪天在下雨。”陈慕枫摆摆头,又从大脑里随便挑出一句话。
“嗯。”路飞心不在焉的说,“那现在呢?怎么办?”
前面有家便利店。但是陈慕枫又突然觉得想喝酒了,心下想,算了,大不了过后回家被妈妈数落一顿。他看着路飞湿漉漉的脸说,“去喝酒怎么样?”
小溪客栈。因为不到吃饭的时间,所以里面很冷清。角落里坐着两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看起来瘦一些的那个男人是个独臂。桌子上摆着一碟老醋花生和一碟鱼香肉丝。那瓶老白干已经喝掉了差不多一半。陈慕枫瞥了一眼那个独臂男人那条空空荡荡的袖子,心想那条胳膊是怎么失去的,也许是车祸,也许是被卷进什么邪恶的机器里。
“吃点什么?”青姨眉开眼笑的朝着他们走过来,问。青姨是这家小溪客栈老板,四十一二岁的年纪,没有结过婚,但是有一个儿子,听说是年轻时候留下来的风流债。
“青姨,几天不见,漂亮了啊。”路飞油嘴滑舌的说。
“还是你小子嘴甜。”青姨笑眯眯的说。
“你们两个最近都干什么了?怎么都不来照顾我生意?”
“忙着谈恋爱啊。”路飞扯到。
“臭小子!”青姨瞪了一眼路飞,然后奇怪的看着旁边的陈慕枫说,“小枫今天是怎么了?这么话少?”
“被人甩了。”路飞瞎编一气。
“真的吗?是谁家的姑娘瞎了眼?!”青姨顿时一脸震惊的可爱表情。
陈慕枫赶紧在路飞的屁股上踹了一脚,笑着说,“青姨,别听他瞎说。给我们来一盘姜汁松花蛋和一盘宫保鸡丁。”
“再来些酱牛肉和干煸芸豆。”
“六瓶啤酒。”陈慕枫补充道。
“我们去楼上雅间了。”
“还有——”走到楼梯拐角处的时候,路飞突然朝着青姨喊,“记到陈慕枫的账上。”
“滚蛋!”
随后是一阵嬉笑打闹的声音。
青姨站在楼梯口,等着脚步声和打闹声消失后,清凉而落寞的笑了笑。她把双手伸进前面的围裙口袋里,然后走进柜台里面,拿起计算器开始算账。柜台边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支马蹄莲。
“你有没有玩过QQ里面的漂流瓶?”路飞俏皮的往嘴里投了一片酱牛肉,问对面的陈慕枫。
“没有。”陈慕枫撒谎。其实他玩过,而且就在辞职的前一天晚上,他还抛出去一个提问瓶。在那个瓶子里他是这么写的:假如时光可以倒流,你最想回到几岁的时候?
“嗯,你应该玩一玩。”路飞说,“挺有意思的。”
“你玩过?”
“嗯。”
“都有什么?”陈慕枫有些漫不经心的问。
“啊?”路飞抬起头,“也没什么,就是写了一些比较偏激的话,啊——,还有一些平时打死也说不出口的话。”
“什么话?”
“就是——”路飞刚张开口,立刻又变的警惕起来,“这怎么好告诉你?”
陈慕枫停下咀嚼东西,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路飞。
“秘密。”路飞神神秘秘的挤了挤眼睛。
“你不会爱上你的学生了吧?”陈慕枫故意吃惊的看着他。
“这怎么可能?!”路飞立刻矢口否认,“我怎么会蠢到爱上个初中生?小屁孩嘛。”
陈慕枫没有搭腔,因为他突然陷入了一段遥远的回忆之中,那是一条空空荡荡的教室走廊,陈慕枫一个人站在走廊的尽头,他稍微倾斜着身体依靠在墙上,眼睛贪婪的看着映在墙上的树影。那应该是高中时候的事情了吧?那时候他经常被老师轰出教室,因为老师忍受不了他在自己的课堂上睡觉或者不看黑板而是看着窗外的一阵风。
“陈慕枫,教室外面难道有什么东西比我还好看吗?”那天正在往黑板上写化学方程式的老师突然停下来,转过身用好奇的口气问正在看着窗外的陈慕枫。当时,教室立刻荡起一阵活泼的窃笑声,甚至有人居然敢斗胆捏着鼻子说,没有老师,你在我心中是最美。再然后,有人开始小声唱了起来——
你在我心中是最美,每一个微笑都让我沉醉,你的坏你的好,你发脾气时撅起的嘴——
最后演变成了小声的合唱。
你在我心中是最美,只有相爱的人最能体会,你明了我明了,这种美妙的滋味——
“够了!”化学老师果然气的撅起了嘴巴。老师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女大学生,有时候会依然带着些可爱的孩子气。很多学生都不情不愿的安静了下来,但是依然有人在窃笑。
“还有谁在笑?”老师杏眼圆睁,然后恶毒的补充道,“谁要是再敢笑,我就立刻把他的舌头割掉!”
有人立刻把自己的嘴巴捂着,好像舌头真的要被割掉似的。
“陈慕枫,你是想好好听课还是想到教室外面站着?”老师得意的挑了挑眉毛。
“我真的可以到教室外面站着吗?”陈慕枫惊讶的看着老师,问。
老师大概没想到陈慕枫会这么问,所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低头愤怒的把自己的教案乱翻一通。陈慕枫站在自己的课桌前漠然的看着黑板上的没有写完的化学方程式。那是个有机化学的化学方程式。
几分钟后,化学老师拿起课本对同学们说,翻开课本第七十八页,这就是我们今天要学习的内容。然后,她转过身去继续把没有写完的化学方程式写完。
随后听见她对着黑板的化学方程式说,“出去的时候,别忘了关门。”
陈慕枫犹豫了半秒钟,还是拿起课桌上的化学课本和一支笔往教室外面走去。那一刻,他觉得他好像正在想念什么,而他正在想念的东西也许正在教室的外面等待着他。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他回过头无意之中拦住了一双清凉而惊慌的眸光,那眸光当然是来自一个喜欢做白日梦的女生。最后,他看着讲台的什么地方说,“老师,你的鞋带开了。”
又是一阵窃窃的笑声。
陈慕枫知道其实他是无意冒犯老师的,他只是觉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注意力。有时候在他的考试成绩实在是看不下去的时候,爸爸就会一边看着他满是“×”号的模拟试卷,一边有些苦恼的说,你的注意力总是很容易被一阵风就带走了,这样怎么行呢?如果你有一半的注意力放在学习上,你就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这个时候,正在做饭或者看电视的妈妈通常会接上一句表示赞成的话,“儿子,你爸说的没错。”
“可这是遗传啊。”陈慕枫最后总是喜欢做出这样的总结。
“才不是,我小时候注意力很集中的。”爸爸说。
“我小时候的注意力也很集中啊。”妈妈接着说。
“也可能是隔代遗传啊。”陈慕枫提醒二老。
两人吃完饭后下去结账,免不了又跟青姨贫嘴一番。走出小溪客栈,陈慕枫站在湿漉漉的水泥台阶上伸了个懒腰。
“雨停了。”路飞看着自己的脚。
“嗯,是停了。”
“我还以为会一直下到晚上。”
“没想到这么快就停了。”陈慕枫犹豫着还是点了一支烟。
“辞职了,以后的打算是什么?”
陈慕枫缓缓地吐了个烟圈儿,心想终于还是绕到这个问题上来了。打算,这是大学毕业以后遇见的最多的一个词了吧?每个人都会问别人,将来有什么打算?工作还是考研,从政还是经商?坚持梦想还是谄媚现实?相信爱情还是忠于世俗?这样一来,好像每个人都得有一个打算,即使那个打算只是个经不起推敲的肥皂泡。
“不知道。”陈慕枫实事求是的说。
路飞点点头。陈慕枫原本想把出去走走的想法告诉路飞,可是就在这时候路飞的电话响了。其实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好是不是真的要丢掉身后的一切,去赌点什么。
路飞接起电话。好像是个学生家长打过来的,无非是讨论一些学生的学习和教育问题。陈慕枫抬起胳膊看了看腕表,然后朝着路飞点点头,意思是,他先走了。路飞朝着他摆摆手,继续对着电话有些不耐烦的说,“拜托您也不要那么老土嘛,我就不认为学生早恋有什么问题啊。”
2
回到家的时候,妈妈正在打电话,好像是跟远在南宁的小姨。小姨是妈妈唯一的一个妹妹,年轻的时候因为跟着一个旅游团去南宁旅游而认识了现在的小姨夫。陈慕枫听妈妈说起过,当时外婆和外公都不同意这门亲事,甚至也玩了些无情的手段,但还是没有挽留住小姨。现在,小姨每年回来两次,过年一次,外公外婆的生日一次。外公外婆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我回来了。”陈慕枫甩掉脚上的旅游鞋,穿上一双棉拖鞋。
妈妈瞥了他一眼,继续对着话筒说,“现在爸妈都上年纪了,你也应该多回来看看他们,光我陪着他们是不够的,你要知道你也是他们的女儿。可是你呢?甚至连个电话都懒得给他们打一个。”
“妈——”陈慕枫本来是想说他没有买醋和盐,可是妈妈看起来有些疲惫的对他摆了摆手,然后把话筒拿开一些对他说,“厨房里给你留的饭菜,你自己热一热吧。”
“哦,是小枫回来了。”妈妈对着电话说。
“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妈妈没理他继续跟小姨聊天。
“什么?今年过年你不能回来了?”
“可是你知不知道爸妈都很想你啊?当初爸妈就不应该让步,把你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现在可好了,你说不管就不管了——”
“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照顾两个老人有多辛苦啊?”
“什么?也没有那么不容易?哈,你说的可倒是轻巧——”妈妈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
“我得照顾他们的生活,现在他们老了,身体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我得陪他们去医院,我还得想方设法的逗他们开心,你倒好,躲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说什么我也没有那么不容易?你还有没有良心啊?早知道是这样,小时候我就应该把你推倒河里去喂鱼算了!”
陈慕枫听到“喂鱼”这两个字的时候正站在鱼缸前面喝可乐,他胡乱吞咽下一口可乐,对着鱼缸里的金鱼邪恶的努了努嘴巴,并且做了个枪毙的姿势。随后,拿着半瓶可乐钻进自己的卧室里去了。他随意的往床上一躺,起初还能听见客厅里妈妈跟小姨抱怨的声音,后来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醒来的时候,陈慕枫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条毛毯。一定是妈妈进来过了。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卧室的门是虚掩着的,他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看来是到晚饭时间了,他抓起枕边的手机发现有两个未接来电和两条短信。电话是路飞打过来的,一条短信服务信息,提醒他去交话费,他发现自己的话费余额只剩下不到两毛钱了。另一条短信是路飞发来的。
你在干嘛?为什么不接电话?
“吃饭了。”妈妈从厨房里探出一颗头,“整天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现在好了,连工作也没了,瞧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的胡子是不是该刮刮了?”
“爸爸呢?”陈慕枫揉着睡眼钻进厨房,打开冰箱呆呆的看着被塞的满满当当的那一小块冰凉的方形空间。
“他?”妈妈熟练的翻炒着锅里的西芹,有些不耐烦的说,“当然是跟他那一群狐朋狗友去喝酒了,他能做什么啊?”
“妈——”陈慕枫突然转过身严肃的看着他的妈妈。
“干嘛?”
“你恨不恨小姨——”陈慕枫嘬了嘬嘴唇,继续说,“丢下外公外婆啊——”
“恨?!”妈妈的反应吓了陈慕枫一跳,“她可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怎么会恨她?我只是伤心罢了,她那么狠心,一年都不回来几次,你都不知道你外公外婆有多么想她。要是你以后像你小姨一样没良心的话,我一定把你的耳朵割下来跟蒜蓉一块儿清炒!”
陈慕枫立刻绷直身体,敬了个蹩脚的军礼。“小的万死也不敢!”
“去你的!”妈妈开心的朝他挥了挥手里的勺子。
“臭小子。”
陈慕枫灵巧躲开,然后挥舞着手里的筷子摆出一个滑稽的姿势,夸张的大叫,“开饭。”
妈妈端着西芹走出厨房,嘴里哼着蔡琴的歌。恰似你的温柔。
“某年某月的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你那一开口道再见,就让一切走远——”
“洗手去!”妈妈敏捷的打掉陈慕枫伸向菜碟的手,继续唱。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却没有哭泣。让他淡淡地来,让他好好地去。”
然后,陈慕枫一边往手上打香皂一边跟妈妈一起唱了起来——
“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怀念你,怀念从前。但愿那海风再起,只为那海风的手,恰似你的温柔——”
怀念你,怀念从前。陈慕枫猛然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人,那是张胡子拉碴的脸,嘴里却不自觉地念出这几个字来。
“快一点,饭菜都凉掉了。”妈妈的喊声追了过来。
陈慕枫回过神来,抬起手指着镜子里的自己深情的说,“怀念你,怀念从前。”
“神经病。”最后,他还是被自己给逗笑了。
“妈,你有没有特别怀念的人啊?”陈慕枫一边帮忙收拾碗筷一边问他妈妈。
“特别怀念的人?什么意思?”妈妈用迷惑而防备的眼神看着他。
“就是以前的某个人啊,对你很特别的某个人,你还会不会想起他啊?”
“以前的人?对我很特别的人——”妈妈停下手里的活,开始认真的思考,好像想起一些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有一个。”
“谁?”
“中学时候的一个同桌。”
“男生吧?”陈慕枫不怀好意的看着妈妈。
“坏小子!”妈妈脸红了。她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不过,他长的真的很帅呢。”
“那时候的妈妈应该也很漂亮吧?”
妈妈没搭腔。
“比爸爸帅?”
妈妈认真的想了想说,“嗯,现在想起来,他是比你爸爸帅一些。”
“妈妈很喜欢他?”
“那时候有很多女孩儿都喜欢他,他学习好,人长的又帅气。”
“你的初恋?”
“什么?”
“他是妈妈你的初恋吗?”
“不是啦,这么可能啊?”妈妈疲惫的摆摆手,端着碗筷走进厨房,水龙头被打开了,清脆的水流声弥漫而来,“是我暗恋他。”
“他知道吗?”
妈妈摇摇头。陈慕枫坐下来开始看电视。
“阁楼上你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妈妈从厨房探出头问陈慕枫。
“一些书,还有画册和CD,怎么了?”
“我明天想把阁楼打扫一遍。”
“哦。”
“东西太多了,大多也都已经用不到了。”
“要我帮忙吗?”
“想把它们归一归类,扔掉,或者卖掉。”
“要我帮忙吗?”陈慕枫又问了一遍。
“嗯——”妈妈关掉了水龙头,“有些以前的旧家具,不过,整理杂物的时候总是能够碰到一些重要的东西。”
“我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放在上面。”陈慕枫皱着眉头想了想。
“也有可能是你忘了。”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来,坐在沙发的一角开始揉肩膀。妈妈老了,陈慕枫心里突然一紧。
“可能吧。”他说。
陈慕枫放下手里的遥控器,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妈妈说,“妈,我去阁楼上看看。”
“阁楼上很脏,会弄脏你的白色毛衣的。”妈妈提醒他。
“没关系。”他说,“我会注意一点。”
3
阁楼里堆满了杂物。不用的旧家具,坏掉的收音机,狼狈的毛绒玩具,各种纸箱——有的纸箱里面装着些不穿的鞋子或者过期的杂志,有的箱子则是空的。陈慕枫上学以来的那些课本练习册试卷之类的都被凌乱的码放在一张老式的写字台上,写字台旁边的一个纸箱子里是他以前听过的磁带和CD。就着昏黄的灯光,他发现所有的东西都被一层厚实的尘埃包裹着,或者说是,保护着。他先抬起头用探究的眼神看了看周围,好像在寻找那些尘埃的故乡。然后他就径直走到写字台前,伸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起初,他的确以为那是一本书,可是当他眯着眼睛吹掉上面的灰尘并且打开它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一本相册。都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了。他骑在爸爸的脖子上,手里攥着一朵棉花糖。一棵很高大的榆树下面,小小的他蹲在那里不知道在看着地上的什么东西。也许是蚂蚁吧?他心想,也有可能是屎壳郎之类的东西。小的时候人对什么都好奇。还有一张是爸爸妈妈的合影,他们站在市府广场的前面,妈妈一只手挽着爸爸的胳膊,另一只手捧着高高隆起的肚子。
“原来我也在场啊——”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张滑落出来掉在地上的班级合影。2004级高三一班毕业生合影。
“2004年——”陈慕枫捡起照片,自言自语,“啊——,快十年了呢——”
他从一群蓝白相间的校服里找到了自己。站在最后一排靠近中间的位置,留着清爽的学生头,神情漠然。
“十年前的我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啊——”
他从什么地方找来几张旧报纸铺在一个木箱上,然后坐在上面,从最前一排最左边的那个人开始念——
“张浩,陈小叶,于冬冬,余楠,李然,陈浩森——”
当念到中间一排的第五个人时,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人的名字了,只是模糊记得他姓郑。“郑——”
“郑什么鸣?好像是的,郑——鸣——,郑——”他甩甩头,决定放弃,继续往下看。
“高曦,周远童,大头——,啊——,这个人只记得外号了。”就在这时候他听见妈妈在楼下喊他。
“陈慕枫,你的电话——”
“来了——”他把照片夹进相册,然后把相册放在写字台的一角。
“很多人都不记得名字了啊——”他站起来,接着自我安慰,“时间过去太久了。”
“快一点啦——”妈妈不耐烦的催他。
“马上。”因为转身转的太猛,所以撞在了写字台的一个角上。于是那些藏在灰尘里的书就像一座年久失修的老宅一样倒塌下来,尘埃顿时弥漫开来,陈慕枫下意识的捂紧了鼻子,用一只手徒劳的驱赶着淘气的灰尘,逃下了阁楼。
“你在上面干什么?这么久?”妈妈用下巴指了指电话,说,“因为不耐烦已经挂了,说让你一会儿给他回电话。”
“谁打来的?”
“路飞啊,不然还有谁?你不就那么一个死党吗?”妈妈不以为然的说。
“是至交。”陈慕枫纠正道。
“还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陈慕枫跑去厨房灌了半杯凉开水,准备往阁楼上走。
“你还要上去吗?”妈妈问。
“哦——”
“发现什么重要的东西了?”
“没有啊。”
“没有?”妈妈一脸怀疑的表情。
刚才惹起的尘埃还在空气里游荡着,陈慕枫咳嗽了几声。他没有继续去看那张高中毕业时候的合影,而是蹲下身去开始整理刚才洒落在地上的书。英语书,数学书,语文书,各种随堂练习册……就在他企图捡起掉在最角落里的一本地图册的时候,发现了它。它看起来稍微有一些厚重,外皮是深咖色的。起初陈慕枫还以为那是一本什么书,可当他拿起来翻开看的时候才发现那不是本书,而是一本日记。陈慕枫向来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谁的日记本?怎么会在这里?”他干脆坐在地上,端详着手里的日记本。
他小心的翻开第一页,看着上面的个人资料。
姓名:杜夕杨
年龄没填,生日也没填。
“杜夕杨,杜夕杨——”陈慕枫漫不经心的开始往前回忆,“啊,是她?”
他接着往下看。
血型:不明
最喜欢的演员:奥黛丽•赫本
最喜欢的动物:狗
最喜欢去的地方:日本
下面还有电话,QQ,MSN,邮箱什么的,不过都是空着的。陈慕枫越过那些项目直接看到了最后一行,家庭住址。
扬城市青枫区樱花路128号桃源新村三号楼502
陈慕枫就住在青枫区,不过他不是住在樱花路上,而是住在永森路上。樱花路与永森路中间隔着一条落英路。也就是说,日记本上的地址离他住的地方不算远。他这么想着,轻轻地合上日记本,抬起头透过阁楼的玻璃窗发现,皓月当空。时间不早了,他这么想着站起来胡乱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准备回卧室睡觉。走下阁楼的时候都不记得自己的手里依然拿着那本深咖色的日记本。
客厅里没有人,看来妈妈已经去睡了。爸爸的皮鞋凌乱的呆在鞋架旁边,看来爸爸早就回来了。陈慕枫走下楼梯,关掉客厅里的灯,然后摸索着走回自己的卧室。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