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种

作者: 燕山寒羽 | 来源:发表于2020-04-24 06:56 被阅读0次

    1

    看着手中回程的车票,我真后悔!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当初就不该去城里打工,更不该答应阿兰的请求。

    也许,从那时候开始,一切都是错的。

    也许,一切本来就该是错的。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该来的终究会来。

        ... ...

    我家在云贵高原的偏远山区,家里穷,辍学早,结婚也早,生有一男,老公跟我一起在家务农。为了他和这个家,无论多辛苦,我都愿意。可是阿兰一直反对我们在一起。

    阿兰是我家的邻居,大我三岁,是我的发小兼死党闺蜜。我当然明白,她是为我好,因为我老公家太穷了,我家也太穷了,而两个穷逼在一起,注定要过穷日子。阿兰说我应该找个好人家,不要像她一样苦日子。

    可是我并不认同,我和老公的日子虽过得不算富裕,可我心甜。老公虽然文化低,但是高大帅气,是我喜欢的类型。为了老公和这个家,吃再多苦,我也愿意。为了补贴家用,我到淮安市区做家政,那年我26岁,老公每个月都会抽空来看我,我休息时也会回去,和亲朋好友聚聚。

    7月的一个晚上,耳中忽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我打开门,见到阿兰红着双眼,可怜兮兮得站在门外,忙问她出什么事了?她猛地抱住我,哽咽着:“阿凤... ...”话没说完,就又哭得说不出话了。

    我推开她,凑近她仔细瞧,发现她的左脸上有几个清晰的手指印,瞬间猜到了什么,禁不住又惊又怒,嘴里骂:“这个畜生... ...”

    我不明白阿兰的老公为什么会打她,据我了解,她和我一样,应该是嫁给了爱情才对啊,她的老公虽然不富裕,但同样是她喜欢的类型。

    见她哭成泪人,我不便追问,劝她别哭,送她进浴室洗澡,拿我的衣服给她换上,又给她煮了一碗面,忙完已经是11点了。我倆躺在床上,就像小时候那样躺在一起一样。

    我闻到了她的发香。

    “真好。像是没过门的女娃一样。”我看了看自己产后山包一样浮起的小腹,又看了看她平滑嫩酥的小腹,有些羡慕。谁料她又背过身去嘤嘤地哭起来。我忙拢住她的肩安慰她,这才问她老公为什么动手打她。

    她止住哭,却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最后憋出一句:“她骂我是个不下蛋的鸡。”

    我的心咯噔响了一声,是啊,阿兰结婚已经六年了,到现在还没生孩子。阿兰曾经告诉我,是她男人先天不生育。夫妻两人为了这件事一直找医生,大到省城不孕不育专家门诊,小到民间广为流传的祖传秘方,试过很多次,钱花了,可还是没怀上。

    可是他男人家一定要娃,生不出娃,男人就闹心,喝醉了以后吵架,吵着吵着就动手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即便两个人的关系再亲密,我能做的也只能安慰她。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到大半夜,便被推醒了,睁开眼,是阿兰。她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

    灯没开,窗外的雨声停了,月光隔着窗子照在阿兰的脸上,好似磨盘上的米浆,很模糊。

    “阿凤,我有件事求你。”阿兰还是盯着我,一字一句得说。

    这些年来,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好,彼此有求必应。有时,一方有难,即便不说,另外一方也会帮忙。她这么郑重其事地求我,还是第一次。

    应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然她不会这样郑重其事。

    我的预感向来很准,等她说完之后,我果然有一种想抽她耳光的冲动,可抬起来的右手最终还是没落下去。阿兰看着我,眸子里有泪,泪光中满是无奈和期盼。我没有回答她。

    难怪,换做对别人,她肯定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家乡穷,并不是每户家庭都能担负得起试管婴儿的费用,因此一直流传着一种陋习,便是一对夫妻,当男方无法生育时,便会找另外的男子与其妻子媾和,进而怀孕生育,乡里称之为:“借种”。乡亲们平日里思想比城里人保守得多,可一碰到传宗接代的坎,便会变得非常开放。这一点,让我当真觉得家乡的人很矛盾。

    我清楚阿兰的为人,她和我一样看重名节,她不是那种下三滥的人,她绝对不会随意向人提出借种的要求,如果不是我们两个情同姐妹,她绝对不会跟我讲... ...可是... ...这让我怎么答应她。谁会愿意让自己心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媾和呢。

    还有,就算过了我这一关,我老公会愿意吗?

    阿兰第二天便回家了,早上在我租住的公寓房楼下吃早餐的时候,阿兰告诉我,这个主意是他老公出的。我用筷子搅拌着碗里的牛腩粉,眼前的油花伴着粉条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我一句话也没说。

    大概是一周以后,阿兰再次出现在我的门前。我还没说话,她便双腿一曲,跪在了我面前。我连忙将她抱起来。这一次,她的脸上虽然没有伤痕,但是两眼肿的比之前那次还厉害。她说回家以后,她老公虽然没有打她,但是却让她更难受——无论是下地干活,还是在家,他没跟她说过一句话,他像对待农闲时道旁的野草一样,对她熟视无睹。阿兰越想越伤心,整日以泪洗面,最后熬不住,便只得回来求我。

    我刚要说话,便看到她身后走出来一个老人。还能是谁,自然是阿兰她娘。

    “凤丫头啊,我们是真的没辙了!你就可怜我们娘儿两吧啊,阿姨求求你了... ...不然我可没法活了... ...”阿兰她娘带着哭腔,迈向前来,竟然要跪在我面前。

    我娘走得早,爹除了下地就是去帮工,没空照顾我,从小我就在阿兰家吃喝睡觉,她娘把我当亲闺女一样待,我怎么能让婶子跪?!我赶紧上前将她搀起来,好说歹说把她劝进屋,止住了哭声。看着阿兰和阿兰娘双双满脸哀求,我想劝阿兰离婚,想对她娘说,要这样的女婿有何用?可我还是没说出口。阿兰爱她老公,她不愿意,她的家人也不允许。嫁出去的女儿就像泼出去的水,无论何年何月,我们家乡的人,只要有一丝可能,就不会选择离婚。

    2

    阿兰母女走后,我整整两天两夜没合眼,拿起手机又放下。如此反复,第二天凌晨4点左右,我最终还是拨通了老公的电话。总不可能第一句就提起这件事,可是该怎么说出口呢?之前想了很久的垫嘴话,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忽然堵在嘴边了,我只能结结巴巴得先问他,这两天地里的花生收成怎么样,今年有没有比去年多一点?

    老公在电话那头笑着说,不是问过了吗?今年雨水比去年充沛,花生长得颗粒也大点,一亩地收成多了几十斤。

    我又问,那... ...有没有给那几颗橘子树打药?

    老公似乎有些诧异得“啊”了一声,又说,上个礼拜五... ...大前天不是刚打的啊?

    我又问他有没有联系好榨花生油的红鼻阿六?

    老公在电话那头笑道:“阿凤,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我... ...”我支支吾吾了十几秒,终于小声说了出来,“老公,你... ...能不能... ...和阿兰生个孩子?”

    出乎意料,老公在电话那头竟然沉默了,大概过了一分钟,老公开口了,语气有些羞涩:“阿凤,你是认真的吗?”

    我早该猜到,阿兰在之前已经跟我老公说过这件事。其实她完全可以绕过我,只和我老公谈。毕竟,只要我老公愿意,他们两人完全可以私下媾和。她不用给我老公其他好处,因为她的身子就是最好的报答,而她来找我,无非是她看重与我的情分。

    事实明显,我老公不是那种人,他对我足够忠诚,即便他和阿兰真的媾和了,也是在得到我授意的前提下。这,应该不算是背叛。

    那天我在和老公在电话里说了很久,挂了电话,我又跟阿兰说了很久,阿兰在电话里一直哭,不知道是感动还是惭愧或者开心,她一直跟我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回答她的这个问题,我不能说有关系或者没有关系。我只是把该说的都说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只有一个画面,画面里是一张床,床上有一个男人,脸朝下,背对着我,那背影黝黑健壮,很眼熟。这时候,伴随着呢喃,有一双手从背后伸出来,接着一张女人的脸,她在向着我笑。

    周末的时候,我向雇主请假,说是回家务农。到了县城汽车站时,老公已经坐在不远处的凉亭下等我了。老公冲我笑了笑,有些尴尬。他还是那副背心、短裤和拖鞋的打扮,和他在乡下干农活时没有什么区别。

    也许,他是真把这件事当成耕地、插秧一样的农活了。

    由于常年下地顶着日头干活,老公的肤色有些黑,不过他很健壮,特别是上半生,虽然身材没有电影明星那样匀称,但是肌肉线条很凸显,以前每次看到他赤裸上半身,让我总有种安全感,可是那一刻,我很烦闷。“你很早就来了吗?”我盯着他的眼睛。

    “怕让你等。”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两双脚,搓了搓手,“很快就弄完了。”

    不一会儿,阿兰也到了。她穿了一件很漂亮的连衣裙,看起来就像是个在城里上班的大姑娘一样。我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她脸上浮现出一丝赧红,瞬即低下头,不再说话。我们三个人出了公交车站,阿兰走在前面,我和老公跟在后面。我们绕过火车站旁的市场,一直往北走。

    那里有很多小旅馆,价格不高,很适合我们。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然也没有不会嚼舌根的人,保守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墙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建在一群陌生人的旁边,对于我们这些人而言,一辈子都不会到这地方来开房。

    马路两旁的小旅馆里总有人热情向我们招手,问我们要不要住店,阿兰低着头不理会,领着我和老公在巷子里穿来穿去,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停在了一家名为“笙情旅馆”的门前。

    “大妹子,你来啦。”一个胖女人从脏兮兮的门后迎过来,笑嘻嘻得吐出一口东北腔,“我跟你说,俺们这嘎达可神咧!来这儿的都能生个带把儿的!价钱嘛,你放心,就按咱们之前说的。”随后又好奇得看着我。

    阿兰笑了笑,没多说话,在前台领了两串钥匙。转过柜台,沿着脏兮兮的木制楼梯,爬上二楼。楼梯很窄,只容得下一个人。老公示意我先上,我晃晃头,示意他先上楼。老公抿了抿嘴,晃晃向楼上走。

    二楼窗子上乱糟糟涂了红油漆,阳光从油漆缝里钻进来,落在老公肩上,阳光里有无数细小的尘跳啊跳,跳进我的肺,挺沉的。

    阿兰打开门,直直走了进去。房间很小,很破,头顶的电风扇一颤一颤得摇晃着,好像随时要掉下来似的。阿兰站在床前,看着床头柜上镜子中的自己,不说话。老公跟进去,一屁股坐在床上,掏出旱烟锅子,擦亮火柴,刚要点烟,看了看门旁的我,又看了看阿兰,叹了口气,将火柴熄了。我对男人吸烟向来没有意见,不过我知道,阿兰不喜欢烟味。

    我转身走到门口,反手关门,老公坐在床上,在门即将关拢的一瞬间,抬头看向我,我有点不懂老公,不知道他的含义。结婚三年了,我第一次不懂他的眼神。

    身后并没有传来预想的锁门声,我当然明白阿兰的用意。小旅馆的客人本来就很少,又加上白天,整个二楼应该只有我们三个人了,这扇门当然是留给我的——只要我反悔,就可以随时进去阻止他们。可是... ...我的手在接触到门把手的那一刻又缩了回来,并没有极其夸张的触电感,就只是感觉抓空了,一切都空了。

    走廊里也很空,隔着门板,只听到房间里的吊扇有节奏的摇晃声。

    我在走廊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犹豫了一会儿,便拿着阿兰给我的钥匙,打开了隔壁的房门。

    房间里很闷,我感觉不到热,好像身上的汗毛孔都被堵塞了一样,感知不到外界的温度。我坐在床上,房间里起初很静,过了五分钟,我面前的墙壁忽然响了起来,是阿兰他们房间的床在猛烈得得撞击着墙壁。墙壁应该很薄,声音很大,周围像是发生了地震一样,整个房间在摇晃。伴随着这股震动,阿兰压抑的呼喊声传入了我的耳朵,异常清醒。我的心一紧... ... 好像被凭空伸出的拳头握住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也许很短,也许很长。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又过了片刻,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流声,我的房间传来了敲门声。阿兰在叫我。她明显是洗过了澡,浑身散发着沐浴液的味道。我从她身边无声得走过,经过他们房间门时,我看到我老公在抽烟。他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擦了擦汗,手中捏着烟卷,看着我,有点不好意思得笑了。

    下楼的时候,胖老板娘拦住我,看了看我老公,贼眉鼠眼得悄声说;“妹子,留个电话给我吧?要是有活,我好联系你啊!”。她见我不做声,赶忙从小柜台上递过来一张小纸片给我:“你联系我也可以。”

    我虽然读书不多,但是那几个黑字还算认得:“代孕,授精,按摩,桑拿... ...”

    我想骂她不要脸,可看了看身旁的阿兰,还是忍住了。我总不能骂自己吧。

    我们又来了这家小旅馆两次,便再也没来过了。

    3

    阿兰怀胎6个月以后,便不再来市里看我了,只是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经常给我打电话。休息的时候,我会回家,顺便给她带点鸡蛋、鸡肉和奶粉,补充一下营养。

    前两次去阿兰家,都没有看到她老公。我问她,她老公去哪里了。

    “他出去打工了。”

    “这个时候出去打工,把你一个人丢下,他是咋想的?”我对阿兰老公有点不满。

    “是我让他去的。以后娃生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他能挣点就挣点。”阿兰低着头轻轻抚摸着肚子,很有把握得跟我说,“我几个哥哥的娃都长大了,等我生了,我娘就过来带。”

    “阿凤,你看他又调皮了,老是踢我。”阿兰指着肚子,抬起头冲着我笑,“将来,你要孩子的乾妈啊。我求着邻村的先生给娃和你看了,先生说,娃命里缺火,你又命里属火,认了你,娃会大富大贵。”

    我没有答应,也并没有拒绝。我没有什么奢望,只是希望这个孩子健康快乐得长大,将来不一定大富大贵,只要好好读书,找个体面的工作就好了,而我们最需要做的,就是保守这个秘密,直到老死。

    又过了两个月,我跟雇主家请了一周假,回老家忙农活。

    傍晚时走到村口,遇到了老公他姐。

    “回来摘花生啦?阿凤。”

    “是啊。姐,你这是去哪?”

    “我啊,刚从地里回来。”本来我还想跟她多聊两句,可她像是很赶时间一样,便匆匆忙忙得走了。

    老公平时喜欢喝两口,我每次从城里回来,都给他带两瓶酒。

    回想刚刚遇到姐姐的情景,我总感觉有点不正常。我是女人,我和她很熟,我也有直觉。她脸上明显掩饰着什么,她的眼里隐藏着什么。     

    回到家时,见他要出门:“我有事,去趟县城。”

    “去县城干嘛?”

    “有事。”

    “有啥事?”

    “有事就是有事嘛,你别管了!“”

    他冲我咧开嘴笑。那样子就像我家的狗偷吃了厨房的肉以后,为了免去挨揍,冲着我摇尾乞怜。

    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他一定有事瞒着我。

    “你有事瞒着我!”我冷下脸,盯着他问。

    他愣了愣,竟然发火:“神经病啊?!” 说完,他就气呼呼得“咣当”一声把门关上,拔腿就走。

    想着他刚刚发火的样子,我的眼泪冒了出来。不对,有事发生,一定有事发生。

    我抬腿就去了他姐姐家。我要问明白,我知道有事情发生。我也知道,这村里如果只有一个人肯对我说实话,那就是她。

    不出我的所料,来到姐姐家后,他们公婆两人看我的眼神儿怪怪的。我是个直性子,我就问啊,到底咋了?

    果不出我所料,当着她老公的面,她讲话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其他。过了一会儿,她老公瞪了她一眼,将手里的烟掐灭,出去串门了。

    我姐小心翼翼得将门关上,转身对我说:“阿凤,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你姐我是个直正的性子,咱们在一块这么多年。我不能瞒你。你得保证,不能让俺弟知道是我告诉你的... ...”

    我去找村里的蓝鼻阿五,给了他五十块钱,让他用电动三轮车拉着我去县城汽车站。晚上八点多,汽车站后面的旅馆街亮起了各色彩灯,其中以红色最甚。发廊里的女人们浓妆艳抹,坦露着胸部和大腿,在门口或做或站,热络得招揽生意。

    街巷很窄,有点堵车,有个浑身散发着刺鼻香水味的中年妇女追上了我们的电动三轮。她把脸凑近我,笑起来像是刚出笼的白馒头上裂开了一个鲜红的大口子:“幺妹儿,是不是想找工作噻?”我瞪了她一眼,不理她。她自讨没趣,又扭着鸭子一样的肥臀去找阿五:“棒棒儿,要不要理个发啊?”

    巷子深处,卖杂货、吃食的小商贩越来越多,街道变得越来越堵,阿五的车开不进去了,他停在了一家发廊前,说他有点渴,进去讨杯水喝。我没理他,一个人径自往前走,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了那家“笙情旅馆”门前。

    “大妹子,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东北胖老板满脸殷勤得迎上来,咧开深艳大嘴,“是不是上次那事考虑好了啊?”

    “我老公呢?我找我老公!”我直接朝着里面闯。

    “大妹子,这样吧。我只抽两成,其余的全都是你的,你看成吗... ...”东北胖女人依然在那里拦着我,口无遮拦得说着那些没羞没臊的话。

    我不想理她,绕过柜台,沿着小楼梯直接上二楼。她依然死皮赖脸拽着我的衣角跟我商量,让我干那种损阴败德的事。我被她拉扯得无法上楼,心急之下一恼,转身猛地用力推了她一把:“你给我起开!”她哎呦一声松了手,我转身就上楼。身后传来咚咚得响声和那肥婆的惨叫声,我也不理会。

    我从楼梯口的第一间房开始,挨个砸门,房间里随之传来各种骂声,有男有女:

    “他妈的谁呀!这么吵,还让不让睡觉!”

    “死鬼!你干嘛去了,没带钥匙吗?”

    … …

    确定了不是我老公,我便接下敲下一家的房门。

    大概敲了五六间房门,我忽然觉得自己太蠢——这些房间的门隔音效果很差,我可以打他电话,老公电话是那种国产杂牌手机,来电时的喇叭音量特别大——凤凰传奇,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睡觉从来不调静音。

    我很幸运,不出几秒,在我电话响起的时候,东南角的一扇门传来了一阵高亢的音乐声:“... ...月亮之上... ...有多少梦想在自由得飞翔...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

    我一路小跑冲过去,用尽全身力气“砰”的一声撞开了房门,房门有反劲儿,我被反弹了回来,没摔倒。我冲进去,尽管早有思想准备,可我还是被惊呆了——老公就光着身子,目瞪口呆得看着我,一个皮肤黝黑的女人看着我尖叫了两声,随即用被子裹住自己的身子,将头埋在被子里不说话。

    我哭了,冲上去就给了他一记耳光。我用的力气很大,打的很响,他应该很疼,可他没说话,就那样低着头。那个陌生女人趁着我打他这空档,慌慌张张得穿上衣服,跑出门。老公之前还有点慌乱,现在冷静了很多,他坐在床头,穿上裤子,顺手从裤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点着了,一声不吭得抽着。

    “老实在家种地不行吗?一定要做这个。” 我知道我的泪水已经流了出来。

    “地里干活累啊,谁愿意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啊?”他竟然抱怨起来,掸了掸烟灰,接着振振有词得说,“这事嘛,其实也是耕田,不过是从地里换到了床上,还轻松,给的钱也多,干嘛不来?”

    “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我实在忍不住了。

    “恶心?有啥恶心的吗?”他咧开嘴笑了,烟雾从发黄的牙齿旁吹出来,“说白了吧。不就是换个人,换个床睡,一样的爽,挺好的。”

    “你真是不要脸!”

    “这就是买卖,人家出钱,我就干活,拿钱。”他低着头嘀咕道,“有啥嘛?我又没犯法,警察又没抓我。”

    “你!”我一时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咱们离婚吧!”

    “为啥呢?”我看着他的人,看着他手上的离婚协议书,像是做梦一般。

    “没啥。这协议书我早就备好了,原想着过几天找你去签的。”他用黝黑粗糙的手指反复揉搓着手里的协议书,眼神又开始躲躲闪闪,“就是觉得跟你过得没意思。”

    “没意思,你说你要啥意思?过日子不就是平平淡淡吗?你还要什么刺激不城? ”伤心和震惊之余,我已经顾不得责怪他干这种损阴丧德的事了。看着他不敢直视我,心中怒火又起,“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你说什么啊?”他的低下头,“我整天忙着田里的事,要不就来这里... ...哪有空去偷人?”

    也许我是明知故问,他的确有人了,不止一个,很多。

    “那到底为啥?”我还是想问清楚。

    “哎呀,就是不想跟你过了吗,你咋这么啰嗦呢!”他抬起头,不耐烦得把离婚协议书递给我,“除了地,咱俩一人一半,其他的都归你。你看,这样行吗?”

    “儿子不要了吗?”我禁不住问他。

    “儿子没了,大不了可以再生一个。”

    我说不出话了,我应该大声骂他,应该问他:“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这一年多,我任劳任怨,在城里给人做饭,搞卫生。为了省钱,我和别人租房子住,天气那么热,我连空调都舍不得装,就为了多攒点钱给孩子。我一周休息一天,可即便这短短一天,我都要去给人家做保洁小时工。

    我做这些为的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为了你?你爱喝酒,我拿我的血汗钱给你买酒喝!可你呢?你就拿离婚回报我吗?我恨啊!我恨啊!

    可是我什么都没说。要走的,终究留不住。勉强去挽回,伤自尊。我虽然穷,没读过什么书,可是这个道理我懂。我不言语,一点都悲伤,至少在他面前不这样。

    “你走吧。” 我拿过离婚协议书,大致看了一遍,签了字,丢回给他。

    他惊讶地看着我,应该没想到我会这样爽快地答应。

    对,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你以为我会舍不得你,大哭大闹,或者蹲下来抱着腿求你,可是抱歉,让你失望了。你走便走吧。走到这一步,只能说明你这个人根本不值得我挽留。

    爱过深,恨便到极致,分离便可以如此快意。下楼的时候,老板娘指了指断了自己肥腿上的高跟鞋断掉的根,让我赔她。我说,赔你可以,我报警,说你在店里公开组织卖淫嫖娼。她张了张嘴巴,没敢再说什么。我离开时,听到她在背后骂:“装什么清纯,谁不知道这世道是笑贫不笑娼!穷鬼一个,牛逼个屁啊!”

    4

    从民政局出来以后,我把儿子送回了我娘家,自己回市区打工,什么都不去想,除了挣钱,我不想再多烦恼。我换了手机号,只和几个紧要的亲戚联系。

    农忙时回乡下插秧,我看到了地头的他,还有我怎么也想不到的另外一个人,阿兰。

    她抱着孩子,站在地头看着他干活。

    她笑了:“是男孩。生下来七斤六两。”

    “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我问。

    “我们商量好了,也找二婶看过日子,下个月初六办事。”她低着头,小声念叨着,“你可以来,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做孩子的乾妈。”

    我应该愤怒,因为被欺瞒,被设计,被愚弄。我甚至可以冲上去,不顾她抱着孩子,或者说趁着她抱着孩子,抓住她打她、挠她、骂她,甚至扒光她的衣服,像那些女人一样羞辱她。

    可我不能,我和他已经离婚了,我如果做了那些事,就等于是告诉田间地头的所有人,我败了,我输了。我这人的确没什么出息,可是我要强!

    “你们俩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我还是想知道,女人就是这样可笑,明知道有些事的真相与否,毫无意义,却还是要弄明白。

    “从我们第二次在那家小旅馆... ...我就有这个想法了。”孩子大概吃饱了,她把衣服整理好,抬起头直视我,毫不掩饰得说,“我觉得我没做错。”

    “你当然可以这么没脸没皮得说。”我尽力控制着怒火。

    “你不要问我是怎么迷上他的。其实,你真的好傻,即便我再隐瞒也罢,可我们毕竟是姐妹啊,我那么喜欢他,你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只是可惜他当初选择了你。我没办法,只能嫁给了另外一个人... ...

    你家里穷,我家里富点,从小到大,你可以随时来我家,吃,睡,穿,我可以分享我的吃食、床、衣服给你,我从来都没拒绝过你... ...我什么都可以分享给你,现在该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我也要和你平分。从你们结婚到现在,既然他把自己前半生最好的年华给了你,那他的后半辈子就归我吧!”

    我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我望向远处干活的他,恰巧他弯着腰,抬起头,朝着我们这边笑,好帅的一张脸,黝黑黝黑的,很健康的肤色。可是我知道,这张脸,这样的笑,再也不属于我了。

    ... ...

    ... ...

    我又回到市区,继续我的生活。虽然依然相信爱情,但是比以往更加努力,毕竟,对于我来说,挣钱才是最重要的。说真的,即便是他抛弃了我,即便是她抢走了他,可我依然想祝福他们,希望他们过得好好的。

    可我没想到,几个月以后,竟然听到了他的噩耗——据邻村的女人说,他在县城旅馆睡了不该睡的女人,留了不该留的种,因此遭到报复——回家的夜晚,他被一个不知名的刀客在乡间小路上捅了三刀。没有监控,没有旁观者,等到第二天放羊的老汉路过时,才发现了他。

    那时候,他的心口早就凉了。

    后来又听人说,那个刀客应该是个惯犯,绝对是受人指使,目的也很明确——三刀中,有一刀断了他的子孙根,另外两刀准确得刺穿了他的心脏。

    我没有去参加他的丧礼,因为我不想,让那些因为我被他抛弃而曾嘲笑我的人,看到我为他哭。

    可是丧礼一周后,我还是去了他家。我是去看望阿兰的,准确的说,我是出于内疚而去看望阿兰的孩子。

       

        大家说,阿兰生了个畸形儿。

    见我来了,阿兰坐在井边,抱着孩子,看着我冷笑。

    “你是来奚落我的吗?”她直愣愣得盯着我。

    “这件事,我有责任。如果不是我同意,你们也不会... ...”我将手里的奶粉放在了井沿上,看着她怀里的孩子。

    “闭嘴吧,我知道你是来看我们笑话的。我老公,我孩子,都是笑话。”她看了看手中的孩子。那个孩子长得和常人不一样,五官像是被挤压过一样,看人时会露出一种呆滞的笑。

    “他是个傻子,我和老公生了个傻子。哈哈哈。”她大笑,将孩子丢到我面前,孩子被摔得哇哇哭。我连忙把孩子抱起来哄。

    “我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这么对我?这世界上,那么多女人抢了别人的老公后,过得很幸福,可是为什么老天偏要我做悲剧?

    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他的母亲要选定我的父亲借种,为什么我父亲和他的母亲那么早就死了,为什么他们不在死前告诉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你把孩子给我!他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

    她开始咆哮,进而彻底疯狂,想把孩子夺回去。

    “孩子是无辜的,你当然可以不要他,可你没有权利伤害他!”我抱紧孩子,后退了两步,躲过了她。我不能让孩子再受伤,我转身抱起孩子就跑。她竟然没有追,只是在后面笑:“他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 ...”

    我一口气跑出一里多地。我去了阿兰弟弟家,跟他说明了情况,将孩子寄养在那里。当我返回阿兰家的时候,发现院子里有很多乡亲,大家乱哄哄得围着水井,不知道在做什么?有哭声从人群里传出来,我跑过去,挤进人群,看到阿兰躺在水井旁,浑身湿漉漉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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