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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是个从那个社会走过来的人,第一,奶奶是个小脚女人,第二,没见奶奶看过书写过字。但在我心里,从来没觉得奶奶是一个没文化的人,这大概源于我对她这样的认知——她会识天气。她能根据周围环境、天相、动物、植物的变化,判断出天气变化,下不下雨。那些经常挂在奶奶嘴上的天气谚语至今我还记忆犹新:“云彩南,水涟涟,云彩北,晒干坯”“燕子低飞鸟洗澡,大雨随后到”“蚂蚁搬家蛇过道,大雨不久要来到”“久晴大雾雨,久雨大雾晴”“水缸出汗蛤蟆叫,必有大雨到”……奶奶的天气预报比家门口堂屋上方挂的那个方匣子里的人预报得还准,在我幼小的心里,奶奶就是一个气象专家。我曾经不止一次地问奶奶,这么多天气谚语是怎么知道的。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不但是要接雨水补贴生活用水,而且天气的冷暖,还关乎着我们的穿衣、关乎着我们的身体健康。生活是压力也是动力,奶奶识天气的功夫,全然是被生活逼出来的。
妈妈去世后的第二年,哥哥一度对担水发生了兴趣。几次看见,爸爸担完最后一担水,哥哥跟在后面拿井绳的时候,趁爸爸看不见,偷偷地往井下看。受哥哥的影响,更是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那天让我拿井绳时,我也往那个奇妙的井下世界望了一眼——我小心翼翼地接近井口,弓着腰往前伸出半个脑袋,当目光穿过空洞的昏暗,掉落在只有奶奶照脸的镜子一般大小的水面时,不由得心理突突直跳,瞬间把半个脑袋缩了回来。
此后便有了我与哥哥第一次担水的经历。
记得那是夏日一个被蝉鸣填满的中午,奶奶手里握着芭蕉扇背靠在躺椅上睡着了。哥哥拉着我的手到灶房水缸前,淘起一瓢水端到我面前,跟我说:“你闻闻,这水都臭了。”
我凑近水瓢吸吸鼻子,果然嗅到一股腥臭味。我点点头。哥哥说:“我们去担水!”
我不由得想起那次往井下望的情景,心里又是打鼓一样突突直跳。
悄悄地走到房檐下,哥哥学着爸爸的样子,拿起扁担放到肩上,笨拙地勾起两只水桶,我抱起一捆子井绳,蹑手蹑脚地往门外走,出了大门我不由得回望了一眼,奶奶依然在睡梦中。
本来井沿附近柳树下经常有人乘凉聊天的,但可能是那天天太热的缘故,除了树上知了的聒噪,树底下一个人也没有。是世界太空旷,还是我太胆小,像脚底踩在棉花上一样,我颤颤兢兢地在离井口两米远的地方站住。
哥哥抓起我胸前的井绳放在井沿上,用一端的环形铁钩子钩住桶襻儿,捋着井绳,一把一地把井绳顺进井里。感觉到桶接触了水面,哥哥开始左右摆动井绳,接着,一把一把地往上拔,,每次打上来的水都是小半桶水。如此反复四次,最后匀成两个大半桶……自始至终,我都是一个胆小的旁观者。但至今我还能感觉出来,后来我把井绳紧紧地抱在怀里,我从来都没有抱那么紧过,就仿佛井绳的另一头系着哥哥的命运一般。
一路上歇了两次,哥哥终于把水担到了家。可是,毕竟是第一次,又是300米远的距离,放下水桶时“哐当”一声响,惊醒了奶奶。待看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时,奶奶忽地一下站起身,迈着伶仃的小脚冲过来,把手里的芭蕉扇颠倒了个头,抓着芭蕉扇叶子的一端,扇柄像雨点一样噼里啪啦地落在哥哥的头上。
哥哥做了好事,却挨了一顿打。那个时候确实不理解奶奶,不知道长辈最担心什么。
那个星期六晚上哥哥怯生生地躲在墙角的煤油灯下写字,怕爸爸回来知道后再挨打。
周末的夜晚天又黑夜又漫长,直到蝈蝈的催眠声就要把我送入梦乡,爸爸还没有回来。第二天爸爸虽然只是说了我和哥哥几句,没有打也没有骂,可是这事儿却没有完——
周末爸爸担完满满一缸水走了之后,第二天一大早突然又回来了。我和哥哥,当然奶奶也是,我们都感到诧异——虽然是暑假,但爸爸管着学校后勤,负责着学校的桌椅、房屋修缮,从来没有在家多呆一天过——为什么昨晚刚走,今天早上又回来了呢?
爸爸和奶奶在里屋里说了一会儿话,出来摸了摸我和哥哥的头,抱了抱弟弟妹妹,什么也没说推上车子就走了。爸爸走后,我们姊妹几个围在奶奶身边,问爸爸回来干啥。奶奶禁不住再三盘问,叹口气道:“你爸昨天夜里做了个梦,梦见哥哥掉井里了,梦醒后再也睡不着了,早上天不亮骑上车子就赶回来了。”
奶奶的眼眶湿润了,哥哥哭了。
我没哭,但似乎是从那开始,我不那么调皮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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