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门前的桂花树
老屋门前有两棵桂花树,还是三十年前家里起新楼房的时候栽下的,当初的小幼苗如今已是树大根深,枝繁叶茂。
八十年代中期,父亲把祖父母的老宅子留给了叔叔家,在村头起了二层的小楼房。那是村里的第一栋楼房,虽然在现在看来过于简陋,当时却是令十里八村瞩目的。桂花树就是那时候栽种下的,两株手指般细的幼苗,栽种在大门外的小水沟旁,水沟是农家浇灌稻田用水的必经之路,虽水流不大,却终年不断,生活垃圾和烧火做饭后的草木灰也多半堆积,桂树旁边又没有大树遮挡阳光,水源、光源、肥源皆充足,桂树长势自然良好,没几年时间,便有手腕那么粗的树干,树高也近两米。桂树造型别致,枝丫并不往外过分伸张,皆向上聚拢,既像火炬,又像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到开花的时候,如同一把被风吹倒过来的黄白花色的雨伞,煞是好看。风吹过的时候,会有花瓣掉落在水沟里,随波向前流,能让人想起李清照的“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相处闲愁”。
十岁那年,全家随父亲搬到离家十几公里外的镇上居住。房子转给了叔叔家,养护桂花树的任务自然落在叔叔肩头。叔叔不算勤快之人,用家里老话讲,扫把倒地都不带扶的,家务事从不沾手,唯独对花花草草情有独钟,浇水、施肥、修剪枝丫,从无懈怠,还乐此不疲。那些年在镇上上学,只有逢年过节才回老屋团聚。印象中最深的是每年的中秋节,当门前的桂花树挂满一树星星点点的花,又香气飘逸到邻家的时候,镇里的老北京吉普车便会载着我们一家回到老屋。停车的地方往往就在桂花树下,下车便能踩到地上散落的花,沾一身的香气。这个时候,堂妹堂弟早早地就等在桂花树下,帮我们把一包包好吃的零食搬回家。到了晚上,全家人都搬了椅子,坐在门前的桂花树旁,一边赏月,一边饮茶闲聊,村里的老乡亲也会赶过来凑热闹,拉扯拉扯庄稼院里的那些事,再听爸爸讲讲外头的新鲜事。小孩子们则捧着中间插着香的月饼对着月亮念念有词,这是最传统的祭祀月亮仪式,大概是说月饼要让月亮先吃,然后我们才能吃。吃饱了月饼,就绕着桂花树互相追打嬉戏,玩累了也搬个椅子坐在桂花树下似懂非懂地听大人们说话。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月光如水般洒在身上,不时有桂花的小花瓣落在怀里、肩头或头发上,中秋的夜总是那样闲暇静逸,如同当时的岁月。
后来我上了军校,行伍之人,没那么自由了,回家的次数也就愈来愈少了,大概每两年能回老屋过一次春节。那十多年基本没有回老家过中秋节,也未能亲眼目睹桂花开花的盛景。只听闻每逢桂树开花的时候,叔叔多能把掉落下的花瓣用用盘箕收集起来晒干,装入枕头作填充物,如若枕着这样的枕头睡觉该是何等的美梦,我便仿佛睡梦中也能闻见那家乡桂花的清香了。每逢春节回家团聚的时候,桂树虽不是开花季节,却也还不似枫树之类的普通树木那般枝丫光秃,大部分叶子还保留在树上,虽比不上春天那般光鲜透亮,也还不失生机。正月里外嫁的姑妈们携全家回娘家拜年,这是家里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这个时候,一大家人便会集合在桂花树下,照一张全家福,年年如此,桂树也便成了我们重要的家庭成员之一。
从十岁那年离开老屋,这一走就是二十八年。二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家乡的一切都变了。叔叔家的老房子重新装修后,面貌焕然一新,门前的土地面也被宽平整洁的水泥地面取代,村里的那一片土砖青瓦的老祖屋都已消失殆尽,放眼望去尽是新起的精致的楼房,家里的亲人及乡邻,也是走了一些,又来了一些,岁岁年年人不同。只有老屋门口的老桂树,三十年如一日地守在那里,一年一开花,年年岁岁花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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