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坐在自家屋前檐下抽闷烟。妻子芦花在屋里呜呜的哭。十分钟前,何平刚把芦花打了一巴掌。
何平心里有点愧疚,又有点生气。结婚以来,两人很少红脸。但这一次,何平没忍住。因为妻子芦花,不让何平去找和梅,因为何平要去的地方是千里之外,也因为,何梅是被拐了去。
浅水村是八百里秦川一个很普通的小村。人口不过千,人均地不过半亩。但因有山有水、有池有塘,每家日子都过得去。何平家也不例外。虽说何平小时候因为小儿麻痹瘸了一条腿,但并不妨碍站在村小讲台上,把粉笔头扔向瞌睡的学生,然后讲一个鸡兔同笼的问题。
何平高考落榜后,回村小做了民办教师。也就在那一年,和平父母在同一年的春冬相继离世。当时,何平十八岁,妹妹何梅十岁。何平带着十岁的妹妹,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十二年过去了,何平娶了芦花。何平教的学生在县里得了奖。何平考上了公办教师。每一个喜庆的日子,何梅总是激动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躲在人群后。
她不善言语,也没读过什么书,虽然哥哥强迫她坐进了学校,但她读不进去,没几天自己辍学了。如同千千万万农村姑娘一样,她性格温和,忍耐,沉默。三十公里外的西安对她而言,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让她手足无措的世界。所以,二十岁这年,已经订婚的何梅和同村小姐妹进城买东西,下车没多久走散了,再没回来。
对这个妹妹,何平感情很深,带有愧疚的深。不仅因了父母的嘱托,也因为,何梅在该入学的年纪,家里在供和平读书,耽误了。还因为,这十年兄妹的相依为命。
何平以何梅走失的地方为中心,将诺大的西安城找了个遍,但是,何梅杳无踪迹。派出所也无能为力,所得到的,只是何梅被拐卖的信息。
于是,何平开始经常做梦。在夜深人静的梦里,何梅总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仰着红扑扑的脸,喊着:哥!何平半年白了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何梅定亲的那家早已退了亲结婚了。所有的人,包括一开始惋惜不已的乡邻,也已恢复平静。人们的生活里,开始淡忘何梅的存在。只有何平,仍然在一夜夜的做着梦。他向每一个出过远门的人打听。他订了报纸,字里行间不放过一个信息。终于,两年后,有人带来梅的口信。那是附近一个走南闯北的人。在宁夏的小山村,见到过何梅。何梅托他带来口信,说她很好,已经有了孩子。
得到消息的第二天,何平就开始准备远行。芦花的哭泣也阻止不了他的脚步。半个月后,他风尘仆仆回来了,身后,是脸色竟然更加红润的何梅。谁也不知道何平是怎么找到那个山村怎么带回何梅的。何平闭口不提。芦花问也不说。何梅更是寡言默语。除了做做家务,何梅大多时间都在发呆看着远处。何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希望何梅能尽快走出过往的回忆开始新生活。可是何梅,真的像丢了魂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村里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子,如何平一样,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怀里,抱着一个一岁的婴儿。打听到何平家后,男子走到何平家院子里,一言不发,跪下了。
其实男子进院门时,何平就看见了,拉着正在剥玉米的何梅就进了屋。
男子在院子里跪着。何梅在屋里哭着。十一月的天气,寒风已经刺骨了。孩子哭了,屋里的何梅猛地冲了出来把孩子抱进了怀里,又被何平拽回了屋子。
院子里剩下了陌生男子,这一跪,就是一天一夜。
门开了,何梅抱着孩子,给何平深深地一跪,哭着和男子走了。
何平依然做着他的数学老师。小村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每到时令季节,何平会收到遥远的地方寄来的枸杞、红枣,冬虫夏草。收到包裹的何平总是没有表情,芦花的絮絮叨叨他也完全没听到。看着包裹,何平总会想起,那个躲在人群背后,红扑扑的脸,喊着: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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