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的湛,江海的江。
08年第一次来到这个南方小城,出了车站,夏日里潮湿闷热扑面袭来。一眼望见坐在等候椅上的东,汗流浃背的满脸堆笑,一笑起来,两眼就眯成了缝。东带着我坐公交,后又转三摩,路边的棕榈树细细高高的,烈日下招摇着顶端的几片叶子,太阳明晃晃的,天却蓝盈盈的,白云很低,竟飞快的飘动。我出神的打量着,路越走越偏,窄窄的柏油路并不平顺,三摩一路颠簸,发出突突的嗡鸣声,司机是本地妇女,头戴斗笠,有布帘垂下来遮着脸脖,有点像越南的打扮。东介绍,本地的男人懒,女人勤劳些,我白了他一眼。后面的日子见惯了坐在路边悠闲抽竹筒水烟的青壮男,还有背着、抱着、拉着孩子还摆摊卖水果的女子,于是想,女人是勤快些的。“塞毛!”三摩停靠在路尽头的低矮房子门口,司机要价3元,那时的三摩还没涨价。
东每天上班,我便自己玩,看会书,等到房间里冷气退了,就到院子里溜达。白天院子里很安静,基本没什么人,整个南油都是这样,冷冷清清的,太阳明晃晃的照着柏油路,路面应该是修了很久了,有许多凹坑,下雨后便填满了水。
南油是湛江的一个小岛,抑或小渔村,07年以后才通了跨海大桥,之前只能过渡,大约没有太多的打扰,倒也别有一番宁静安然。小院子里没有人精心照料,杂草丛中倒能发现不少好玩的,大片的含羞草开着紫粉的小花球,还有一种红艳艳的五角星花缠绕在草丛树干上,后来查到叫做茑萝,再后来学车的时候,在练车场地发现了更大片的五角星花,摘了许多种子来,竟成活了,于是我家阳台上也爬满了五角星花。
溜达在路边,经常能看到长尾巴的蜥蜴晒太阳,并不怕人,你看它,它也看着你。路的一侧是低矮的砖墙,墙的外侧是大片的水稻田,田里卧着几头水牛。芳说,有天她探过墙头,看到一群小红猪,于是我要她带我去看。矮墙虽矮,但墙面年久了,在这样氤氲的环境里生出许多青苔出来,滑滑腻腻的无从下手,最终也没能翻爬过去。可后来几年总感觉自己亲见了一般,一群活泼的小红猪在水稻田埂上跑来。
周末时,东骑着单车载我到南油的“CBD”——二区,入夜的南油热闹起来,小商小贩涌到路边叫卖,小超市里播放着音乐,超大声的那种,墙上的荧光广告牌亮起,闪烁着红绿的光。虽然嘈杂,但对寂静了一周的我来说,很是享受。路边的大排档叫做“常好景”,东请我吃烤蚝,也就是牡蛎,皱着眉头吃下一个蚝后,我发现了好吃的——虾蟹粥、炒蟹脚和椒盐爬虾。虾蟹粥用煲汤的瓷盆盛着,螃蟹一切两半,大虾一切两段,大米软糯,细细撒上香葱,一次便爱上了这个吃法。炒蟹脚只用螃蟹的钳子,敲裂硬壳后,下油锅翻炒,不知用了什么佐料,总觉得蟹钳肉浸了酱汁特别的鲜香,我享受的呲吧呲吧吃蟹脚,东在一边皱着眉头把汤汁倒掉,我不满的瞪他,他理直气壮:“都是地沟油”。椒盐爬虾的美味应该是源于本地水产的新鲜,用小框拎几只活蹦乱跳的大爬虾给老板,“清蒸还是椒盐?”“当然椒盐!”,(在没喜欢上白切鸡和清蒸鱼之前,总感觉怎么会有人喜欢清蒸的食物。)大铁锅烧热,下油,葱姜蒜爆香,爬虾入锅,厨师掂勺,火苗上下翻飞,一会儿功夫,装盘上桌了。爬虾和虾不同,肉质更嫩,味道微甜,吃下去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东神秘的对我说,我带你去吃土豆丝,土豆丝是东的最爱。饭馆是个湘菜馆,土豆丝上来,我漫不经心的夹了一筷子,立马瞪大了眼睛,东一脸笑。细细的土豆丝外面裹了一层细密的咸鸭蛋黄,那味道,谁吃谁知道。
回学校后,朋友问我,湛江好不好?我便给他们讲这几道菜,听的他们口水直流,然后又问:“那湛江到底好不好呢?”
我向来不是客观的人,何况喜欢的人在那呢。
第二年暑假来湛实习,东的自行车换成了浅蓝色的电摩,实习时虽无大事,却也需要每天按时按点到办公室,有了一群同事,生活不那么寂寞了。东带着我到市区溜达,那时金沙湾一片还没有大片的沙滩,黑黑的礁石裸露在岸上,海边堆积着冲上来的垃圾和死鱼,发出腥臭的味道。路边有卖椰子的小贩,坐在石阶上,脸颊流着汗水,衣服湿塔塔粘在身上,喝着清凉的椰子,吹着咸咸的海风。这段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偶尔翻看照片,看到一张东和蓝色电摩的合影,夕阳下,在四区的小道上,两边茂盛的芦苇,远处无际的水稻田。东没看镜头,眺望着什么,是在想自己的未来?抑或只是在发呆。
后来真正的在这里安下家来,不知不觉竟有5年了。习惯了这里夏天的炎热,不开空调也能睡着;习惯了台风,甚至还有些小小的期盼;习惯了蓝天白云,碧海银沙,偶尔惊艳。还是不习惯冬季的湿冷,被子像被水浸了一样,墙面生出黑斑,擦了又长,所有的东西都在发霉,但也只是默默的打开抽湿机,没了当年的大呼小叫。
小丸子俨然被同化了一些,口头禅:“你说的什么?”“什”字是三声,“么”字要拖了长腔。在她的带领下,我重新认识了湛江的环境:路边会跑过小猫般大的老鼠,顺着墙根跑,偶尔过个路,并不怕人,但傻头傻脑的;下雨后能找见拳头大的蜗牛;含羞草属于野草型的,很常见;蚂蚁是晚上才出动的,个头小小,爬的很快,并不像北方的蚂蚁日出而做,日落而息;鸟的种类很多,夏季也能看到燕子,看来燕子并不全到了北方,也有偷懒留守的;这边人爱吃鸡,也爱养鸡,有只大公鸡每天早上4点准时打鸣,原来4点天就亮了,可关键是,并没有邻居投诉。这里的知了小小的,一群一起叫,像规模宏大的交响乐,一首曲子毕了,瞬间安静,过一会儿,又一首曲子起。记忆中的北方知了好似喜欢独奏,一只一只,各唱各的“知了~知了~”,更显夏季的悠闲和百无聊赖。
夏日的太阳光是亮白色的,柏油路上偶尔能看到一小块黑色,隐约能分辨出是青蛙还是老鼠的形状,误闯上路的小动物被飞驰而过的车子压扁,灼热的太阳迅速烤干了尸体,更多的车子压过,青蛙和老鼠变成了一块黑皮贴在地上。
刚到湛江,惊讶于高耸入天的棕榈树和枝繁叶茂气根丝垂的大榕树,一个二区退休的油田老人,拿着拐杖指着树,“不能成材的”,她指是榕树虽粗,但树干是许多根缠绕一起的,不能做家具。在一个暴风雨后,我亲见了一棵从根部折断的棕榈树,中间是空心的。贾樟柯有个作品叫《无用》,大约就是因为棕榈树和大榕树的无用,才成就了与众不同的南国风光。
严酷天气下长大的人大约本性里多了几分坚韧,婆婆在小区里和小丸子玩,碰到一个姑娘怀抱着孩子,于是两人聊起来,婆婆回家后一脸惊异的和我描述:“那姑娘穿短裤背心,光着大腿洒拉着拖鞋,怀里的孩子就拿布一包绑身上,脑袋还耷拉着抬不起来呢,你猜孩子多大?”“刚满月?”我配合着猜测,“才十五天!这月子里要是落下毛病,老了就遭罪了”婆婆拿出她北方女人坐月子的传统来。我也不可思议的撇了撇嘴,后来见的多了也就习惯了。这边大部分不上大学的女孩结婚早,生孩子又多,计划生育管的也宽松,于是大街上经常有妈妈抱着一个,牵着一个,肚子里还有一个,或者一个电摩上坐3、4个孩子的,中国人多子多福的观念在这里也算得到延续了吧。关键是,这边的妈妈生完孩子,身材立马苗条的和细杆一样,真是让人羡慕。
冬天湿冷的早上,裹着棉衣来到菜市场,发现卖菜的人们是光脚趿拉拖鞋在叫卖的,黄黑色的脚大约是经历惯了风雨,脚底边已生出厚厚的茧子来。菜市场卖什么的都有,有个老婆婆,驮着背,拄着拐杖,手上颤巍巍的提着篮子,篮子里装着地瓜叶子,她是不会说普通话的,只能打着手势问价格。各色的青菜叫不出名字,做法全是“煲汤”,好处全是“下火”。
别看他们对穿不讲究,但对待吃却很认真。鸡蛋喜欢初生的,小小的那种,鱼要海水的,活的,虾蟹喜欢远海里打捞的,干净。早茶更是受老少青三代钟爱,早上开个桌,小点心小碗粥慢慢上,茶壶里的茶水慢慢煮,一桌人边聊边吃,一直到中午。
几年过去,这个小城漂亮了许多,几处沙滩填了干净的细沙,摆了遮阳伞、木椅和躺凳。绿植公园占地大,绿化又好,郁郁葱葱,花木繁荣。几座地标级的建筑物矗起,晚上霓虹闪烁,映着海里的波光,有点水上都市的幻觉了。在申请卫生城市的激励下,大小街道,修修补补刷刷,也干净整洁了许多,有人说:“但愿别评上卫生城市吧,这样就会一直改进了”,感觉这个歪理还有几分入耳。环境越来越好,可交通并没大的改善。
机场很小,就叫“湛江机场”,仿佛叫“猫猫”的猫一样,仅有几条到北上广深及省会的线,到广州和深圳的航班号称是最挣钱的,原因是票价贵,而且很少打折。
这里没有拼车的说法,进城到广州深圳最平民有快捷的方式是坐大巴,但时间很久7、8个小时,晚上有卧铺,但铺有点脏,空气污浊,路途还颠簸,从不晕车的我每次坐这趟车到站必吐。
没地铁、没动车,南油的交通主要靠公交和三摩,出租车都很少见,“滴滴”是没用的,有个老司机说:“我车上有啊,可是不打开,打开又有什么用啊?等我过去,人早就走了。”(现在滴滴已经很方便了)
听说有个挺大的机场要建了,听说也要连上动车路线了,听说政府要大力发展旅游,向青岛学习了,五年后,十年后,这个港城会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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