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李轻尘还在睡梦之中,突然听得房门咯吱一响,一股劲风向自己疾扑而来,他倏地惊醒,不及起身,一掌向袭来的人影拍击过去。
那人也是一掌拍出,跟李轻尘的掌风甫一相接,便借着那股劲力在空中连续两个空翻,避开李轻尘雄浑的掌力,轻轻巧巧地落在床头。
李轻尘吃了一惊,连忙翻身坐起,蓄势以待。那人影突然一阵哈哈大笑,将李轻尘一把抱住,不是别人,正是独孤云。
李轻尘又惊又喜,叫道:“大哥,你来啦。”独孤云笑道:“金陵城有这么重要的事,我怎能错过?好在及时赶到,不枉我和谢兄弟两天两夜的奔驰之苦。”
李轻尘正要说话,邹鹤鸣走进房间,后面还跟着谢无病、辛然及杨家兄弟等人。李轻尘连忙下了床穿好衣服,上前拜见谢无病。
谢无病拉着他的手笑道:“李兄弟好厉害,刚到金陵就把王彦章给赶跑了,为这次的三王聚会去掉了一大障碍。”
李轻尘不好意思地道:“王彦章本就无心帮助莫同,他只是听了我的劝告而已,可不是我赶跑的。”
谢无病道:“王彦章称雄天下十几年,倘若你没有惊人艺业,他如何会乖乖听你的话?这世道弱肉强食,就算是正人君子也同样信奉实力。你若只是个文弱书生,任你说的天花乱坠,王彦章照样会无动于衷。”
邹鹤鸣道:“无病这话说得不错,值此乱世之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没有实力是万万不成的。这也正是晋王此次策划三王聚会的目的,合则力强,分则力弱,倘若大家还像一盘散沙一样,任由朱温蚕食吞没,最终谁也没有好下场。”
他话音一转,又道:“只不过我辈学武之人,一为强身健体,二为锄强扶弱,三为保家卫国,绝不可凭借武力仗势欺人,更不能助纣为虐,搅得天下大乱,为自己谋取私利。”
独孤云面色严肃,与逍遥窝群雄一起道:“谨遵窝主教诲。”
邹鹤鸣训示过众人,神情又变得玩世不恭起来,对独孤云笑道:“当年南疆五鬼暗施诡计毒杀了中原大侠陆紫剑,我连续九天九夜不眠不休,从开封一直追到青海,才将南疆五鬼一举全歼。我那时只能靠两条瘦腿,你和谢无病还有马可骑,这点辛苦有啥好显摆的?”
独孤云笑道:“师父英明神武,一身钢筋铁骨比骆驼耐性还足,我们哪能和您相比?”
他从小父母双亡,流落街头之时被邹鹤鸣收养,名为师徒,感情却比父子还亲。邹鹤鸣虽然御众甚严,但他生性跳脱,独孤云在他面前向来都是无拘无束没个正形。
邹鹤鸣手中的竹杖在独孤云的肩头重重一击,笑道:“这会还跟我耍贫嘴,拿你师父当骆驼啊?”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邹鹤鸣对独孤云和谢无病道:“你们两个赶紧先睡一觉,为今晚的大事趸足精神。”
独孤云对邹鹤鸣道:“我虽然不如师父那样可以九天九夜不睡觉,但此时精力还算充沛,等今天大事过了之后再睡不迟。”谢无病也说此时精神正好,心情又兴奋,实在无心睡眠。
邹鹤鸣虽然讽刺他们,其实却对他们颇为爱惜,这才想要他们先去歇息,既然两人如此坚持,他也不再多说。
邹鹤鸣早已成竹在胸,当下将今晚会议中各人的行事一一做了分派。他又将李轻尘化妆成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还给他沾了一部络腮胡子,将他本来的面目完全隐去。
李轻尘不知道邹鹤鸣此举是何用意,邹鹤鸣道:“今晚事了之后我自然会告诉你。”李轻尘虽然心中奇怪,但他对邹鹤鸣极为信任,当下也不再多问。
邹鹤鸣又对李轻尘谆谆嘱托道:“此次三王聚会关系重大,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我之所以昨晚对你提起刘隐之事,是想让你在得知真相之后心思更加清明。在大局公义面前,必须先将私人恩怨放在一旁,决不能因私废公,更不能公报私仇。”
李轻尘道:“邹前辈放心,轻尘理会得。”
傍晚时分,邹鹤鸣带着李轻尘、独孤云来到邵家楼,这邵家楼乃是当时金陵最为著名的戏班“邵家班”的班主邵兰荣所建,邵兰荣从七岁开始学戏,走遍大江南北,遍访各地戏曲名师,终于卓然成家,曾在长安城最有名的秦风社连开三十二天专场,场场爆满,从此声名鹊起。
后来邵兰荣转至金陵,在秦淮河边找了一块风水宝地,兴建了这座邵家楼,不到五年就成为金陵六戏社之冠,是金陵城的达官贵人流连忘返之所,其受众之广泛、生意之兴隆、做派之豪奢比拥有秦淮八艳的阑馨坊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戏台前早已坐满了等待开戏的看客,李轻尘仔细辨认,见辛然、谢无病、杨青英、杨青华兄弟等人早已混在人群之中,看似意态闲适,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密切注视着戏楼周围的一举一动。
戏台对面是一座二层的小楼,檐下悬挂着一面牌匾,上书三个大字:“观风楼”。李轻尘随着邹鹤鸣走上二楼雅间,里面早已摆好一张大桌,杯碗碟筷已经摆好,做工均精巧雅致。
独孤云问邹鹤鸣道:“师父,咱们不用去紫金阁接晋王来这里吗?”邹鹤鸣道:“晋王说他今日另有要事,让我们在此等候。”独孤云心中奇怪,道:“还有什么事比三王聚会更加重要的?”邹鹤鸣道:“晋王武功精强,为人更是机智无比,做事往往出人意料,既然他不让我们陪同,自然有他的道理。”
李轻尘对邹鹤鸣道:“邹前辈,晚辈有一事不明。”邹鹤鸣道:“说来听听。”李轻尘道:“三王聚会如此重要,为什么不找个更加隐秘的地方举行?非要来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岂不是更容易被敌人所乘?”
独孤云也同样有此疑问,闻言也用眼睛看着邹鹤鸣,看他如何回答。
邹鹤鸣笑道:“聚会的场所是吴王杨行密选定的,我与晋王商量过,杨行密此举有三层用意。”
李轻尘和独孤云同时问道:“哪三层?”
邹鹤鸣道:“金陵乃是杨行密的管辖之所,他将聚会放在这里,乃是向晋王和南平王表明此地被他治理地极好,他完全有能力保证此次会商的安全。要知道三王聚会并不只是喝酒聊天,或空谈天下大势,只有让对方见识到自己真正的实力,才能在协商中占据主动。”
李轻尘和独孤云见邹鹤鸣如此分说,都信服地点了点头,看来不但是李存勖,杨行密对此次聚会也是极为看重。他称王已有七八年,还是一直困守江淮一隅,东有钱镠西有朱温,将他夹在中间动弹不得,如今能有机会冲破这两人的围困,他自然要珍而重之。
独孤云问道:“还有呢?”邹鹤鸣道:“三王聚会不但比整体实力,还要比胆略,比气势,杨行密有意将三人的聚会暴露在众人眼里,一来大隐隐于市,反倒容易掩人耳目,二来也是存心试一试晋王和刘隐的胆略到底如何。”
李轻尘若有所思道:“如果有谁在会谈中稍露怯意,无论会谈的结果如何,气势上就已经输了。”邹鹤鸣点头道:“正是。”
李轻尘道:“只是如此一来,却让三王同时身犯险地,倘若朱温真的派人行刺,万一三王因此受伤甚至丧命,岂不是得不偿失?”
邹鹤鸣道:“要做大事,不冒一点风险怎么成?再说有我们这些人在,就算真有刺客,想要伤到三王也没那么容易吧。”
他随即又补充道:“杨行密若是找个秘密的所在,派吴兵将其团团围住,安全倒是无虞,只是一来有以主压客之嫌,二来显得气度不足,三来朱温钱镠无机可乘,反倒不利于此次会谈达成共识。”
独孤云和李轻尘没听明白,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邹鹤鸣。邹鹤鸣笑道:“三王聚会,利益牵扯极其复杂,即便各人均有联手的诚意,想要达成一致意见还是会极为艰难。倘若朱温和钱镠真的派人捣乱,甚至出手行刺三王,势必激得三王同仇敌忾,更加坚定一致对付朱钱之心,有助于形势更快明朗。许多原本纠结难解的事会因此变得容易许多,岂不比三人自己无休止的争论更加有效?”
李轻尘和独孤云这才恍然,不禁对杨行密暗暗佩服,原本对他的轻蔑一扫而空。而李存勖只是凭借这一件事便推测到杨行密的用意,其心思之明、心机之深比起杨行密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邹鹤鸣又道:“杨行密选这邵家戏楼,其实还有第三层意思。”李轻尘问道:“还有什么原因?”邹鹤鸣道:“晋王无甚爱好,却对戏曲情有独钟,杨行密这是投其所好呢。”说完呵呵笑了起来。
李轻尘不以为然地道:“业精于勤荒于嬉,晋王执掌数十万军士,身负天下兴亡之责,怎能将心思用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面?”
他本来对李存勖极为看好,但听说李存勖竟然喜欢看戏,心中不由得大失所望。
邹鹤鸣笑道:“晋王文韬武略,天下罕有,闲时偶然放松一下倒也不无不可。秦始皇天纵英才,灭六国统一天下,修驰道,建长城,北拒匈奴,南拓象郡,一生殚精竭虑,不到五十便身患数疾,终于在沙丘宫含恨归天。倘若他能稍懂休养生息、张弛有度之道,大秦也不会那么早就分崩离析。太宗前半生东征西讨,帮高祖建立大唐,自己做了皇帝之后虽然政务繁忙,还要抽空斗蟋蟀,玩马球,在位二十三年,外征边患,内施怀柔,令百姓休养生息,这才创下了贞观盛世。刚则易折,过犹不及,想要成就大事,便不能太过拘于小节。”
独孤云听邹鹤鸣说了这么一大堆,目的还是在为李存勖辩解,当即笑道:“师父,那您有什么特别的嗜好没?”邹鹤鸣一愣,思忖半天,竟然无言以对,笑骂道:“你这小子没上没下,竟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真是岂有此理。”
李轻尘正要声援独孤云,突然间听到一阵脚步声响,有人正在拾级而上。邹鹤鸣神色一肃,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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