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晨会结束,A组的员工都被留了下来,因为殳小晙要宣布一则人事变动的消息:
“这阵子都是由我兼着A组组长的差使,大家辛苦了。近来大家的成绩还是不错的,业绩也是有目共睹的。有的人业务突出,有的努力学习,还有的能把方方面面都处理得细致周全。综合各方领导们的意见,我宣布,A组的组长正式由蒋黛沾接任。”说话间殳总把目光投向了小蒋,难以言喻的自豪流于眉间。
同事们纷纷鼓掌,蒋黛沾则微微低下了头。她轻轻晃了晃身子,一副羞答答的模样。仔细观察,小蒋今天的妆容稍稍浓了一些,身着的工作服更是没有半点皱褶。也不知道这些细微的差别算不算是一个巧合。
“小蒋啊,上来说两句吧。”就在掌声渐落的时候,殳小晙向蒋黛沾提出了她任职后的第一个要求。
“接替叶姐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和她相比,无论是在工作能力还是人脉资源方面,我都有所欠缺。说实话,我今天还挺意外的。不过领导这么信任我,我一定不辜负上级的栽培。今后还望兄弟姐妹们多多给我支持,多多给我鞭策。今晚大家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即便做不了最棒的,我们还可以做最胖的。”
说完最后一句,蒋黛沾兴奋地举起了右臂,她的邀约成功引起了大伙儿的共鸣和效仿。有人甚至还开起了玩笑:“就冲组长这句话,中午那顿我就省着不吃了。”不过参考投行的工作强度,饿肚的行为无异于“慢性自杀”。
午饭时间,蒋黛沾端着托盘走到了张司源的对面。
“组长,是你啊?”
“是我啊,怎么你还想赶我走不成?”
“不敢不敢。恭喜你呀恭喜你。”
“得了,吉祥话留到过年再说。三级快开考了,你是不是已经十拿九稳了?”蒋黛沾岔开了话题。
“还成吧,上午的主观题压根就没时间练习写。”
“你下班后应该没啥娱乐活动吧?怎么会没有时间呢?”
“那点时间都用来做客观题了。而且我英文除了阅读,听说写真是要了命了。所以上午题我就打算……”
“打算放弃了?”
“倒也不是放弃,但不会作为复习重点了。”
“你这个策略倒是反其道而行之啊。”
“我是文科出生,理工计算向来不是我的强项。上午题也好、下午题也罢,没有本质区别。在我眼里,只有计算题和非计算题之分。”
“具体说说呢。”
“对于计算题,我只打算用小规模的题量训练。”
“可你知道了方法就一定能算对嘛?能保证自己不会犯眼高手低的毛病?”
“恰恰相反,我的问题就是知道了方法但是算不对。”
“那不是应该多加练习才对嘛?你把我给说糊涂了。”
“其实三级的计算并不算多,很多学科都是注重定性考察。我从小到大就有‘算不对’这个毛病。你说我是粗心也好,是计算能力差也罢,反正我就是算不对。这个问题跟着我这么多年了,也不是靠临时训练就能解决的。即便真题和原版书课后题的表述一模一样,但只要数字换了,我就不一定能做对了。再说考场上不乏意外情况,所以对于这部分题目,我是再怎么准备都没有万全的把握。”
“哎呀,我也是这个毛病,同命相连啊。这鱼排味道不错,你尝尝?”蒋黛沾说着把菜盘递到了对面的张司源跟前。
“行,我自己吃。概念题多半是在讲述原理或者陈述结论。原理只要理解了就好。而结论嘛,背嘛,背下来不就完了。协会不是最喜欢考察各种方法之间的优缺点比较么?对于原版书的课后题或是教材里的文字例题,我会把所有结论都给背熟。考场碰到相似的题目,那我基本是十拿九稳的。所以非计算题是我的主攻方向,至于计算题,我不追求题海战术,至于能拿多少分,考场上看缘分吧。而且,我又不是完全不练,我只是用小规模的题量练习。”
“那你打算怎么准备上午的非计算题?”
“一样啊,就是在理解的基础上背诵啊,多多益善。”
“碰上不会写的单词呢?”
“连笔呗,手腕抖一下,让老外能猜着意思就成。”
“没想到你也会偷奸耍滑啊。”
“考试么,就和打仗一样。兵者,诡道也。”
“大家都说上午基本都写不完。留下一两个CASE算是正常的情况。”
“能写多少写多少呗,临考前肯定还是要练一练的。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彪悍。”
“你刚说的方法听着还挺受益。我觉得这个策略也比较适合我。你可得和我多讲讲啊。”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得了吧,要不是我主动挑起了话题,你就把独门秘籍给藏着掖着了,你说是不是?”
“哪里有什么独门秘籍,都是我自创的歪理邪说。”
“再帮我出出点子呗。晚上我组织请客,选哪家店比较好啊,中餐还是西餐?”
“中餐吧,西餐一拨人消费太贵,不合算。”
“菜系呢?江浙菜、北京菜、粤菜、东北菜、川菜,还是其他什么?”
“各有千秋吧,好吃就行啊。”
“你推荐一个。”
“你就饶了我吧,我也是选择困难症患者。”
“那你喜欢吃什么?我就选家你爱吃的店,这总不为难你了吧。”
“可我喜欢吃的地方不适合聚众请客啊。”
“你说嘛。”
“我喜欢吃水饺,大娘水饺就不错。”张司源抬头看了一眼蒋黛沾,又迅速把头低了下去。对方的表情正中他的下怀。
“就当我先前什么也没说。你……现在有谈女朋友吗?”蒋黛沾一边说着一边倒腾着筷子,盘中的米粒被杵成一团旋涡。
“谈了啊。”张司源的回答倒是落落大方,蒋黛沾的神色陡然一惊,“哦,是谁啊?是公司里的人么,我认识吗?”
“不是公司的。”
“哪天给我介绍介绍?”
“下属的私生活你也要管啊?”
“关心关心嘛。”
“甭介绍,你认识。”
“真的假的?”
“CFA三级,我的新女友,考试虐我千百遍,我却待它如初恋。”
“张司源啊,你说你这人,有时候一本正经的,有时候吧,一点正经都没有。”小蒋说着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这人生性老实,要是全被你们琢磨透了,不被欺负坏了才怪呢。”说完,小张微微一笑。
“那你还有没有喜欢的人?”
“有啊。”
“谁啊?等等,我先提个醒,这次说话你可得过过脑子啊。”
“我前女友啊。”张司源说着把那盘西红柿炒鸡蛋里的葱花用筷子给剔了出去,这个不经意的举动并没有引起蒋黛沾的注意。
“已经是前女友了,还喜欢?”
“分手了也可以继续喜欢啊。”
“既然还这么喜欢,为什么不去复合呢?”
“大老爷们,抹不开面儿呗。”
“老爷们也够矫情的啊。那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没了,一刀两断。”小张说得斩钉截铁,似乎是在故意躲避痴情的标签。
“向前看,都混进金融圈了,以后CFA证书拿到手,前途无量。姑娘好比漫天的星斗。做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做事,要懂得止损。”
“这又不是做投资,可不需要理性假设的呀。”
“该放手时就应当放手,你不是说过你前女友早就‘改嫁’了嘛。”
他没有回应,起身正欲离席之时,蒋黛沾又说了句:“吃这么点儿就走了啊,说起你的伤心事儿了?”
“没,留着肚子,等你晚上请客吃水饺。”说着他便转身离去。蒋黛沾望着那件白衬衫的背影,心里默念了一句:“调皮。”
大半年的光景一晃而过,男孩习惯了西装革履的打扮,习惯了没有日出日落的日子,也习惯了整日响个不停的手机。
由于业务需要,这天张司源更换了手机号,也更换了运营商。从营业厅出来,不远处就是地铁站。站口前一名短发齐肩的女子手捧一束玫瑰,迎风摇曳。由于赶时间的关系,小张不停地抬手看表,在与女子擦肩而过的时候,若隐若现的余光提示他这名女子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好像他从她那里买了花,却没有向她付钱一样。
噔噔噔噔噔。在快要到达阶梯底层的时候,他突然收住了脚步。那女孩的模样在脑海中慢慢模糊下去,而另一个人的影像却在同一时刻渐渐清晰起来,两者的面庞开始相互重叠,合二为一。
是周淼么?是她么?是么?
……
“你以后来买花,我给你打折。”
“为什么我要去买花啊,我去买花不就证明咱俩分了么?”
“不一定啊,你也可以买花送给我啊。”
“我从你手上买花再送给你,这样听着感觉好奇怪啊。”
“不会呀。不过即便万一将来分手了,我也会给你打折。”
“那时候我恐怕也不好意思去找你吧。”
“如果真的没能在一起,结婚那天我会邀请你去。”
“切,我还真不想去呢。”
“换作是我,就一定去。”
……
“我这人比较贪心,我在想你剪短发的样子?”
“我上了大学以后就没剪过头发呀,你真的想看我短发的样子?”
……
“我最喜欢《天龙八部》,我觉得萧峰和阿朱没有在一起是金庸写过的最悲伤的故事。”
“我突然想到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那才是最悲伤的故事。”
……
“我要是被别人弄伤心了,我就会狠狠地作,也要让对方伤心。我不高兴了就会也要去刺别人一下。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别人的在乎。是不是很残忍?”
“所以,源源答应我,以后不管我说什么负气的话,你都别当真。你千万别让我后悔,后悔把你这么好的男生弄丢了,好不好?”
“好,好。我答应你。”
……
“老公,你放心。以后我会给你一个温馨的家。”
“说话算数?”
“嗯,平凡的幸福。下班回家有香香的饭菜,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等着爸爸回家的宝宝。以后我们的房间一定充满阳光。”
……
“我们分手吧。”
“不要现在分手好不好?”
“分。”
……
“我们复合好吗?”
“我不愿意。”
……
“再也不会对你隐身可见了!!!!!!!!!!!”
……
“你以后还会考虑我吗?”
“不会了。”
……
尘封已久的旁白在耳边呼呼作响,跟着清晰起来的是一块块斑驳的记忆碎片:那年飘逸的短发,那年手折的川崎玫瑰,那年箱装的《哆啦A梦》,那年的小熊圆珠笔,那年的牛肉干……时间好似一个可以穿越通行的双向甬道,一切仿佛触手可及,但又一碰便破……
是她,一定是她。不可能不是她。于是张司源完成了人生中最为快速的一个转身,大步朝楼梯入口冲刺过去。
“让一让,对不起,借过一下,借过。”
他冒失地冲向入口,亮光一点点耀眼起来,远处的景象被层层放大,周围光点虚化成一抹抹五彩斑斓的线条。奔跑成了本能的动作,他也不清楚自己在追逐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应当如何言语,如何面对?跑回入口处的张司源双手捂膝,大口喘着粗气。
左边瞧瞧没有,右边望望也没有,走出几步回头看看还是没有。向远处的公交车站再走几步,依然没有。张司源朝半空使劲挥了一拳,他咬紧了嘴唇,一副该死的表情。“此生不复相见”的念头曾在他脑海中电光火石过,可现实却把电光火石付之一炬。
这次转身终究来的太晚,这场冲刺终究无疾而终,这些年,终究还是无法释怀。
一个人就这么呆若木鸡地站着,耳边是呼呼的风,仿佛立在了世界的尽头,举目四望,空空如也。当覆盖在记忆上的浮灰被风拂去,回忆再次露出了它锋利一角的时候,张司源最柔软的地方似乎又一次被割破了。他悻悻地走回地铁站,那里已经没了花香的味道。
他还记得当初在他说出分手之前,周淼给他发送的最后一段文字:
四月颜:我不管,我以后就是要开花店,我也不要去什么一线城市,做不到的话,就别谈什么未来!
或许这只是周淼当年的一时气话,却被张司源解读出了三观不合的意思。时过境迁,那年的一时冲动想想也是滑稽。
小张把新号码群发给了通讯录里的每一位联系人,又把微信和手机号做了绑定。于是有不少人当天便添加了他的微信好友,可有一人却姗姗来迟,那人便是周淼。她的好友申请是在一周之后,恰恰说明这是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
小张点开对方的朋友圈状态,一条一条地下滑浏览。他的表情有些紧张,直到看见周淼身着婚纱的照片。
优雅的姿态、幸福的表情、最好的结局。
那婚纱白的太过耀眼,吞噬了周边的一切,也熄灭了那股埋藏在男孩心头的火苗。“呲溜”一声,又一把大火呼呼升起,把先前的那簇化为灰烬。
尽管张周二人互加了微信,可谁也没有主动言语一句,双方表现得如同分手时一般势均力敌。张司源也没有问及一周前那个手捧玫瑰的女孩究竟是不是她。
而周淼似乎只是用添加微信的方式,默默地向张司源传了一句话,“我结婚了”。记得周淼说过,如果她和别人结婚了,婚礼当天她一定会邀请张司源到场,不过当初的信誓旦旦终究成了海市蜃楼。记得周淼还说过,到了30岁的时候,她想开个花店。她今年29了,朋友圈里的信息说明她在金融单位任职。至于谈及的花店,似乎只有张司源还惦记着。
时隔几年,周淼又把自己女儿满月的相片上传了朋友圈。张司源本想大大方方地点赞,可是悬着的手指就如同风干的古木一般僵直,关节就此失去了弯曲的功能。犹豫了半天,他还是很没风度地把手机给搁了下来,这般心态,一搁又是数年。
周淼当初就说过,如果和张司源分了手,她一定要让自己幸福,要证明自己是值得被珍惜的——她做到了。
而她和张司源的故事现在只留下了一个悬念尚未解开。周淼当初还说过,如果她和张司源分手了,会诅咒男方孤老终生。当初这个略带戏谑意味的预言是否会一语成箴呢?
尚无为|著
公号:我生之初尚无为(shangwuwei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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