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23日 星期六 晴 学校
今天,是带有转折性的一天。
上午一切正常。
午饭时,我和办公室的几位老师一起去小食堂吃饭。
一出办公室就听到有异常声音。走在前面的老师往我们宿舍这个方向看,声音是从那边传过来的,我也随着朝那边望去。
只见六年级的学生在宿舍门前高台下面蹲成一排,每人膝盖上都摊着一本书,像是在学习。一个个头埋得很深,哪里是学习,倒像是犯了错在低头认罪似的(当时我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所以看见他们这样还用了调侃的语气跟自己说)。
高台上,是校长家门口。六年级班主任边参老师坐在一把折叠椅上,面无表情。她身边站着校长,正怒视着台下,一脸威严。
这时,我们看见几个男生抱着头在校长面前晃来晃去、躲躲闪闪。一看这状况就知道又是在挨打。校长手里拿着一捆扎起来的黄色的东西,一开始我以为是长跳绳。再一看,不是,是类似粗电线的东西。
我随口问那几个老师,为什么又开始打了?他们很平静地说,可能是不学习吧。
当时我心里不满的是,边参老师,你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的丈夫是校长,竟然成自己的贴身打手了,帮着教训自己班的学生。这话我只放在自己的肚子里,另外电影看多了,难免会有一些画面联想。
后来才知道,不是学习的事,事态更严重。
次央老师比我们晚点过来吃饭,这周她值班。值班老师每餐都要去学生食堂照看和检查,所以自己吃饭会迟一点。
我还是放心不下,小声地问她:“次央老师,你过来的时候看见那边还在打吗?”。
她说:“是。”
次央老师平时就不多言不多语,我本指望她能多透露点信息,可她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就往嘴里夹菜。
我还是不甘心,因为我觉得校长都亲自动手了,自然不是简单的不写作业之类的小事。
“你知道校长为什么打他们吗?”我又追问她。
次央老师咽下一口饭,没看我,只看菜,慢悠悠地说:“3号宿舍的几个男生前一天晚上到三年级教室去偷苹果,被别的同学举报,这才挨打。”
我跟着问:“为什么偷苹果?”
旁边的老师插话说:“可能是饿了吧。”
话到此,大家继续吃饭,谁都没把这件事当成什么大事。在我们学校,这不早已司空见惯了吗?我虽然心里嘀咕着,但没再往坏处想。
吃完饭,我回宿舍,看见宿舍墙边有很多学生围在那里。
我走近他们,六年级的格桑旦珍小声地告诉我:“校长打的,都出血了。”
我一听,吓一跳,起初还半信半疑,以为是她故意吓唬我。
我从学生中间穿过去,走到最前面,看见四个男生在墙根下跪成一排,每个人面前堆了几个苹果和梨。
四个人深埋着头,小小的脑袋随着不断的抽泣一上一下地点着。
我站在那儿,僵住了,好半天没动弹。我真的呆了,在我的记忆里这辈子都没看见过这样的场景。脑海里闪现的都是电影里似曾相识的场面,但我不敢相信,今天,这个场景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回过神儿来,走上前去,挨个看看学生的头和脖子。前三个学生没有看到明显的伤痕。看到第四个学生时,在没看到伤之前先看到了后背衣服上的血迹,看似已被水浸过,血迹晕开了。他的头发被水淋过,头发上的水流到了衣服上。我查看了他的头,没有找到伤口,可能是因为被洗过了,在头发里很难发现。
其他学生都围在我身边,六年级的学生你一言我一语地给我讲述这四个学生被打的经过。他们的话就像一根根针一样,刺在我的脑子里。
我站不住,两腿发软,就势蹲了下来。看着那斑斑血迹,我真的控制不住了。一股愤恨的情绪涌了上来,随之涌出来的是我的眼泪。我怕学生看见不好,赶忙先回屋去了。
为什么下手要这么狠?的确,偷东西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应该严肃处理,但是也要弄清楚他们偷的是什么?为什么偷?
苹果和梨是学校免费发给学生的,是在国家“三包”政策拨款里的。来到西藏的学校,我挺欣慰的一件事,就是看见学生可以每天喝到一盒牛奶和一个水果。
放在三年级教室里的苹果应该是没发完的。我只是在想,几个孩子大冷天半夜去教室偷苹果,能有什么动机?连那几位老师都本能地说“可能是因为饿了吧”。他们没有把苹果偷到别的地方去。
偷苹果吃,的确不是一个正当的做法,但既然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难道就没有别的教育方式吗?难道必须要下死手打得学生见了血才算是教育了吗?
我坐在宿舍的床上,哭得喘不上气。心里难过,憋得要命。
慢慢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擦干眼泪,我决定把这个情况和潘老师汇报一下。
我得到学校外面打电话。路过校长家门口,他夫妻二人依旧高高在上坐在门口,一边玩手机一边盯着高台下六年级学生学习,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没有和他们打招呼,此时,我有点恨这两个人。原谅我当时已不像是一个成年人,倒像小孩子在斗气似的,当时就感觉他们欺负了我的孩子一样。
我走到河边,湘河水还是一如既往地向前流淌。它离我们学校这么近,却不知道我们学校每天都发生了什么。
潘老师去了尼泊尔,我没有给他打电话,只在微信上留了言。我控制不住自己,说着说着,就哭了。哭得好伤心,就像自己被欺负了一样。我心疼这些孩子,不满老师这种说打就打的教育方式。
放下手机,我坐在河边的土坡上,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尽量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我想了很多,最后我做了个决定,我必须要和校长谈谈,最晚在离开学校之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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