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二零二零年八月二十日——周四下午的四点四十四分。
大雨。空气优。
我拿到了我最新的诊断书——肺癌。
“谢了,哥们。”我粗略的翻了翻,做得挺像那么回事嘛。我笑起来,冲他展示手机支付宝界面:“钱打过去了。”
他没有像刚才一样再劝我几句有的没的,而是异常严肃地死死盯着我——半晌没有说话。
我被他盯得浑身发毛,轻咳一声起身——
“……咳,我先走了哈!有事再联系!”
完成了伟大计划的第一步,我心情大好,吹着口哨悠哉悠哉地往门口走。
滴——支付宝到账——五千元。
“那不是假病历。你下周三记得来复查。”
他的声音随着支付宝到账的提示音在我身后响起,很轻,有无力的感觉:“这钱我本就不要……医疗费……我也会帮你补贴……你……先回家好好修养。”
???
我按亮手机屏幕,颤抖的手竟一时解不开指纹锁。
现在是二零二零年八月二十日——周四下午的四点四十六分。
我拿到了我最新的诊断书——肺癌。
哦对了。
大雨。空气优。
我倒吸一口凉气,确认不是什么愚人节的玩笑后,颤颤巍巍地转身,眼泪唰地掉下来:“王璟……我还有救吗……”
1.
我叫何寇。
成王败寇,落草为寇的寇。
真他妈的贴切——对应我这悲惨的一生。
垂死病中惊坐起,我现在只想把那老两口从土里刨出来,问问他们到底为什么要给我起这么一个晦气的名字。
颓然地倒回床上,我长叹一口气,大声哀嚎:“知道您俩想我了。可是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召您儿子回去见您们吧!”
因为,这是我第二百七十一次创业——倒卖保健品。比前二百七十次都要更接近成功。
我早前四处奔走打听到了一处绝好的货源,价格什么都谈拢了,只差四十万进货资金。到时候再五倍差价转卖出去——赚个一二百万根本不成问题,分分钟走上人生巅峰好吗!
可现在……就是有心我也无力了……
那天我是找王璟做假病历的——除了能缓和一下高利贷那帮人的情绪再继续赖赖账之外……我有一个惊天动地、铤而走险的计划——水滴筹。
哦,那是一慈善捐款机构APP。
你一块啊他一块啊,让小小的水滴滋润滋润我这棵快要枯死的小树苗吧!
“你你你……你这是犯法!”王璟听了我的计划后气的浑身哆嗦。
“我我我……我也不想啊!好哥哥!我真的没有别的出入了!”我挤出两滴泪光,故作可怜兮兮:“要是挣不上钱我就还不上高利贷,哥……你难道忍心看你的好弟弟暴尸街头吗呜呜呜?”
“早和你说过!不要借高利贷不要借高利贷!你就是不听!差钱我可以借给你!!!再说你创业那些东西!我都不想再说你了!没一个靠谱的!上次那个汽车零件……上上次那个盗版书……还有上上上次那个……”王璟的声音提高了两个分贝。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又开始了!
我看着王璟一张一合的嘴,思绪开始放空——仔细回想着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那样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变得这样咄咄逼人又滔滔不绝了呢。
“我该拿你怎么办……”王璟长叹一口气。
我回过神来……嘿,标准的结束语!每次王璟说出这句话……我就知道……他离妥协不远了。
“去做全身检查。”他一锤定了音。
“是!”我噌地站起来,脸上满是得逞的笑。我知道,不出意外的,他又一次妥协了。
……
于是——
二零二零年八月二十日 周四下午的四点四十六分。
我拿到了我最新的诊断书——肺癌。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王璟……呜呜呜……我还不想死……我才二十四岁……我还没还高利贷没结婚没生孩子没享福呢呜呜呜呜……”
王璟站起来,一动不动。
透过朦胧的余光我居然看到他的手也在颤抖,甚至……似乎比我抖得都要更厉害。
他大步走上来,狠狠地抱住我:“我在呢。不会的。”
2.
我反复地翻看着那个病历。
肺癌。
真熟悉啊。这一定是我怎么也逃脱不了的命吧。
记忆里那个温暖的手掌和宽厚的后背……
“爸爸,我好想你。”
也许……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吧……
这样想想也还不错。
这一辈子真的太苦了,下到地府……可一定要多打点一下什么阎王什么小兵,还有那牛鬼蛇神……一定……一定……要给我改个好点的命格……
3.
再睁眼时已是深夜——月光很美——
如果没有床边某个煞风景的男人。
“你你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王璟奇怪地看我一眼,随即皱起眉:“当然是钥匙……我记得肺癌的并发症……没有记忆消退吧……”
他探出手,似是想摸摸我额头的温度。
“诶诶诶诶诶。”我打掉他的手。“行了……我想起来了……上次应酬喝大了是你送我回来……”
“对了,这钥匙你就好好保管吧……等哪天……记得来给我收尸。”
“……何寇!”他真的生气了,脸色阴沉得可怕。
“好啦好啦,开玩笑的啦!王大医生!小人何寇一定谨遵医嘱,全力配合治疗。”我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你……唉……”
“行啦,你怎么比我还愁眉苦脸!放心吧,这一下午我可想明白了很多事呢——人生嘛!死生有命,富贵在天!阎王要你四更死,没人留你到三更!”
“。。。是阎王要你三更死,没人留你到四更。”王璟像是终于受不了我的胡言乱语一般,也忍不住笑起来。
“你……是担心我会寻死吗?”我认真地凝视他的眼睛。
“当然不是。”
无情!冷漠!打碎了我酝酿好的感动表演!
“我是……想问问你关于叔叔的事。”
我恍然大悟。
可张了张嘴却如鲠在喉般吐不出一个字。
“揭你的痛处……我很抱歉……但是……你的病……”
“我知道,我都明白。”我赶紧打断了他的话。末了,又舔舔嘴唇补充道:“谢谢你,王璟。”
他起身开灯。
接触不太好的灯闪了几下又不争气地砰地熄灭了。
“。。。”
“。。。”
相顾无言。
我挠挠头打破这尴尬的沉默:“这这这灯……平时都蛮好用的……额今天大雨、大雨……信号不好。”
“信号不好和灯有什么关系?”王璟无奈地轻叹口气……大概也懒得戳穿我。
“嘿嘿,平时早出晚归……回来倒头就睡……用不到嘛……就就就这月光就挺好的!节能!环保!”
“……行了。说正事。叔叔的事……我记得我那年过年去你家时叔叔还好好的……怎么六月份就……”
“我爸……咳……他工作压力太大,烟瘾一直就重你也不是不知道……”
“年末的时候他咳嗽和胸闷的现象加重了……但也没在意……以为是着凉了……”
“三月份开始咳血才发现不对劲……”
“到医院检查……已经是肺癌晚期了……”
“后来……”我闭上眼睛,似乎那些恐怖而血腥的画面就能消失不见——
“他喝中药……做化疗……积极配合治疗……但头发还是大把大把地掉……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地消瘦下去……”
“到四月末……就已经完全下不来床了……只能穿尿不湿……整天整天地发高烧……咳出的血能在床上晕开一大片一大片……”
“我们家你也知道……没什么亲戚……更没什么积蓄……真的……住不起ICU病房……我妈那时候精神也开始不太正常……连大夫也劝我说无力回天……索性就带我爸回了家……等死……”
说到最后我声音颤抖得厉害,睁大眼睛瞪着前方的白墙,眼眶酸涩,却流不出一滴泪。
“够了……”
“王璟你知道吗……是我……亲手把我爸……交到死神手里……我眼睁睁看着他咳不出一口血……我……”
“够了!”温暖的臂膀把我包围,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父亲那让人心安的怀抱。
我闷在王璟的衣服里:“王璟……所以我真的真的很想赚钱……读书上大学……我根本等不了……所以我……我不是故意抛下你…………”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安抚地拍着我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过了一刻钟,我激动的手颤抖的心终于在这温暖的怀抱中回归正常。
“抱歉……我太激动了……”
“……是我不好……先起来吧……别闷着……”
啊好丢脸,我拼命摇头……不肯从王璟衣服上起来……
“……”王璟无奈地低低笑起来:“你不起来……我也知道你把鼻涕蹭我衣服上了。”
4.
那个尴尬的夜晚和糟糕的一天我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
总之王璟临走前承诺我说:“我会找北京最好的医生帮你治病的……你不用担心。”
“……”沉默许久,我笑起来:“好。”
我不打算再搞什么水滴筹了。
因为,我压根不想治病了。
没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王璟……他的人生里本来就不该有我来添乱。
“我真的是一个很不负责的人啊。”坐在由上海开往青岛的火车上,想到高利贷追债人和房东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忍不住放声笑起来。
“这位先生,请问这里有人吗?”我抬头,对上了一双同样盛满笑意的眼睛。
“没有。”声音里大概还有未褪去的笑意。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愿意与我分享吗?”
真奇怪,自来熟的人。
“没什么,只是我欠了高利贷和房租然后逃跑了。”事到如今,就算对陌生人我也不想隐瞒什么了。
“哈!我也是哦!”令我吃惊的是他没有露出任何鄙夷或震惊的目光,而是一脸欣喜地看着我。
“不过……”他有些丧气地垂下头。“我被逮住了把柄……现在……不得不回去继续干苦力喽……”
“……”有点好奇,但我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再追问了。
“你看起来生病了?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医生哦!”他絮絮叨叨着,把名片推给我——北京友谊医院 外科主任医师 陈文斌——上面分明就是他自己的证件照。
“额……我不需要。”这人……怎么不放过任何一个推销机会……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主任医师。
我撇撇嘴,不动声色地把名片推回去。
“欸!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不需要你的家人朋友可能需要呢!而且就算现在不需要……以后……总会用到的嘛!”
“。。。”好家伙,连我带我的家人朋友一起诅咒了。
虽然了无牵挂,我压根儿不在意这种诅咒,但我还是板起了脸:“这位先生,请你自重。”
像我怎么欺负他了一样,他有些委屈地瘪起了嘴,话里还带上了撒娇的意味:“害。看你气质很独特想和你交个朋友嘛。方式可能用错了……嗯……体谅我一下嘛,我不会社交~”
淦!遇上一个比我还能演的能耐角色!
我清清嗓子,开始放大招:“人家没有不理你啦~~别再缠着人家了啦~~”
隔壁桌四双眼睛八道目光齐刷刷地扫射过来。
他满脸惊愕与尴尬,终于不再吭声。
我得意地偷笑,有句老话说得好啊——没脸没皮,天下无敌。
小子,你和爷爷我比还差了点。
5.
火车刚刚经过苏州北,他像是终于憋不住了般又开口:“终点站?去青岛?”
“是……但是……与你何干?”
“旅游散心?”
见我不再答话,他却一点也不识趣地自顾自地说起来:“太有缘了!我也去青岛!不过……我是回去拜访老师的!我虽然不是土生土长的青岛人,但是我初高中都是在那上的。对青岛还是相当熟悉的!海上仙山崂山和仰口沙滩风景区是很有名,但是人工化痕迹太重了不推荐你去……栈桥海水浴场水质还不错,但这个时候游客太多……太吵了……天主教堂和劈柴院民俗风情街倒是值得一逛……至于鸡鸣岛、5A神游海洋馆以及威海绿道这些网红打卡点……和你的气质不符哦……对了!你可以走滨海路去看月亮湾……”
“……”
随着他的喋喋不休,我似乎觉得自己胸闷的状况越来越严重,咬牙切齿中我打断他的话,恶狠狠地开口:
“我叫何寇。成王败寇、落草为寇的寇。今年二十四岁。常住上海,没房没车没户口的失败人士。前天刚被诊断出肺癌,现在背着高利贷和房租逃往青岛打算自杀。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所以永远不会去你那看病。不旅游不散心不去景点更不想结交什么新朋友!你在我身上不可能捞到任何好处!所以!能不能麻烦您大发慈悲让我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里清净一点!!!”
一口气说完,感觉肺又在隐隐作痛。
深呼吸,我闭上眼睛不再看对面人一定十分精彩的表情。
……
啊!世界终于安静了。
再睁眼时已是傍晚了,夕阳红彤彤的光照进车厢。
对面的座位——已是空无一人。
我起身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腿,打算到餐车那儿买点吃的。
迎面走来的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高大男人。
“估摸着你快醒了……我去买了两份饭。”他咧开嘴,看着我傻笑起来。
6.
吃人嘴短。
我心满意足地摸摸肚子……迎着整顿饭都保持安静的男人期待的目光,轻咳一声开口:“医生很累吧?”
“累啊!特累!但是……救死扶伤嘛,还是蛮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特别……累吗?
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王璟的脸……他现在……应该还没看到我给他留的信吧……
想象着他看到那封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和青岛的某处大海融为一体了……不要找我……”为开头的信时脸上五彩斑斓的丰富表情……
“噗哈哈哈哈哈……”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连眼泪都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察觉到对面男人投来的疑惑又惊恐的目光,我急促呼吸着努力平复心情,摆摆手冲他表示歉意。
“抱歉……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只是这次他很识相地没有追问。
我起身收拾着去扔餐盒,没注意到身后男人渐渐加深的若有所思的目光。
买了两瓶饮料回来,我扔一瓶给他:“喂!兄弟!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是……吗?”他竟然怀疑地看着我。
我痛心疾首地摇摇头,人与人之间还是要多一些善意才好呐!
搂上他的肩……嗯……有点费力,我笑着问:“青岛!投海自杀的最好地点是哪!”
“。。。。”
“你为什么非要自杀?”
“我看你现在可是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
“小伙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有完没完!
我磨了磨牙,掏出他的名片确认一遍,然后危险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陈、文、斌……你、说、还、是、不、说……”
“我带你去。”他高举双手表示投降。
7.
舟车劳顿啊……下了火车我感觉自己浑身都要散架子了。
“先去旅馆吧……”他拎起他的手提箱,朝我伸出手——“你的行李呢?我帮你拎。”
我也伸出手,啪地一声叠在他手上——“我自己。”
出租车上——
“斌斌。你养我这三天,这之后我的遗产就都是你的了。”我盯着他的双眼认真地承诺道。
“哇哦!”他故作惊讶地陪我演戏玩:“不!阿寇!我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你的财产!我是真心爱你这个人呜呜呜……”
司机握方向盘的手似乎抖了抖……
行。高手过招。我认输。我闭嘴。
小旅馆。真的是小旅馆。
事实上我怎么也想不到陈文斌看上去这么衣冠楚楚人模人样的!最后居然带我来这种小破旅馆。
唉……我还以为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享受一下五星级酒店的待遇呢!
“这里离我们要去的地方最近。”他似是看破了我的不满。
“……你要是真想去五星酒店……就好好活下去……”犹豫了两秒,他还是慢慢地说了出来。
“嘁——!”我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那我可无福消受咯!”
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我抬手指向天花板,活像指挥军队前进的将领,大喝:“后天!就动身!”
8.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我揉揉有些发涨的头……“嘶……睡眠过于充足一点也不美好。”
我在上海打拼六年……没睡过一天好觉……每天都想着怎么挣钱怎么挣钱……结果……何寇啊何寇……自作孽,不可活啊!
高大的身影把我笼罩:“别发呆了……你今天要做什么……抓紧时间吧……”
是的……是陈文斌那讨厌鬼……美其名曰更好地照顾我,非要租一间房。
“不就是想省点钱吗……”我嘟囔。可是拿人手短,我总归是不敢提出异议的。
不过……有个人陪着睡……屋里就像多了人气儿……好像……确实还不错诶!
“走吧——”我打个响指。
又一辆出租车上——
我神秘兮兮地凑近陈文斌的耳朵压低声音:“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青岛吗?”
“不知道。”陈文斌有些惊疑地看向我。
“因为……!上海到青岛的火车票最便宜哈哈哈哈哈哈!”
“。。。”陈文斌无语,他应该能想到的。
“其实也不全是啦……”我安慰着有些低气压的男人——“我爸——一直说想喝正宗的青岛啤酒来着。”
我一拍脑门儿:“还没跟你讲我爸的故事!”
夕阳西下,我和陈文斌捧着大罐的青岛啤酒来到山崖边,我双脚当啷在悬崖边缘的半空,吹着海风。
“你过来啊!”我看着犹豫不决的男人嗤笑:“嗤——胆小鬼。”
这个画面好像似曾相识……但我头昏昏沉沉的,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算了!管那么多干嘛!我举起啤酒咕嘟咕嘟地喝。
终究是担心我吧……陈文斌走过来,颤巍巍地在我身边坐下。
“青岛啤酒!好喝!!!”我笑着扭过头看他:“你怎么不喝!?”
“……不想破坏你的计划呗。不然明天新闻上坠海的人就是咱俩了。”
我点点头,也是。我走了是没人在意,世界照样运转,可他不行啊……
……
……
……
身后的啤酒罐越积越多……我感觉自己压根没醉,但好像控制不住地想说胡话——保持清醒……真的实在是太累了……
“我!喝酒很厉害的!千杯不醉!也就那次……连续应酬了三桌酒席!把他们全干趴下了!我才……唔……我才醉……那次……是王璟……是王璟送我……回家……”
“我知道是王璟……”陈文斌忍不住今晚第二十五次叹气,搂起眼前已经神志不清的人,脱离悬崖边缘的危险区域。
“你……知道吗……我今天就是来给自己壮壮胆……嗝……我怕……其实我真的好害怕……”
我似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让人心安的怀抱。
这怀抱……是爸爸吗……还是王璟……亦或是……陈文斌?
我想我已经完全错乱了,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王璟……对不起……呜呜呜呜我很怕死……”终究忍不住哭起来,再次把鼻涕眼泪不管不顾地蹭在面前的衣服上,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舍不得你……是我自私……我才找你……我……呜呜呜……我想让你帮我又害怕害了你……我没办法……”
陈文斌的眼底仿佛卷起惊涛骇浪,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我明白……他……也一定明白……”他喃喃着……第一次……产生了这样深的无力感。
9.
“……准备好了?”
“当然!”我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昨晚的事,我们默契地闭口不提。
“真的……一定……要这样吗……”陈文斌垂眸,仍遮不住眼睛里的红血丝。
“放轻松啦……唔……鲨鱼会很快把我吃掉的……不会污染水域啦!”
陈文斌深吸一口气,话里竟然带上了颤音——“我……从你说出名字的那一刻就知道你的一切故事了……我是……”
我笑起来,这次,眼睛里真的满是真诚的快乐:“我知道。”
?!
“你是……王璟为我找的厉害的大夫对吧!看见你名片的那一刻我就大概猜到咯。你和他毕业于一所大学……又是同岁……哈!还是北京的医院。”
“你!……”
“嘿嘿……请叫我福尔摩斯寇!……”
看着眼前男人愧疚又复杂的神情,我释然地拍拍他的肩:“好啦……我知道你遇见我实属意外……何况……你也没向他告密呀。”我冲他眨眨眼睛。
“走了。”
擦肩而过的瞬间我似乎感受到他在微微发抖。
走到门口,我犹豫地转身,又像风一样地跑回来,砰地撞进他的怀抱,紧紧地抱住他:“再给我点勇气吧……”我小声地自言自语。
抬头,看着他似有泪光的双眼,我似乎真的有了勇气,笑起来大声对他说:“陈文斌!谢谢你!”
10.
我头也不回地向前奔跑。
久违的自由!我来了!
到悬崖边堪堪刹住,只是这次,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我似乎听到了王璟的声音在焦急地呼唤着什么。
“哈。这种狗血的剧情也要在我身上发生了吗?”
我摇摇头失笑,却忍不住转身回头向四周张望,又眺望向远方——
可惜,空无一人。
思念,原来已经泛滥成幻觉了吗?
我无奈又自嘲地笑起来。
纵身。万丈深渊,但换你万里前程,值。
11.
我叫王璟。
成王败寇的王,玉的光彩之意的璟。
我的人生里从来不应该有何寇。
如果不是高二的那个大雨天的中午他主动过来蹭伞。
他那时候害羞纯情得很,应该是在大门口徘徊了好久才盯上的我。
“同……同学……咱俩是一个班的……你记得吗……”
是一个班,但是从来没说过话的陌生同学。
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我……今天忘记带伞了……你看……你能捎我一路吗……就到前面那个村口就行!”
我皱眉,那段路很泥泞……而且……我似乎没有任何义务送一个陌生的同学回去吧,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神情,我冷漠地开口:“抱歉。不顺路。”然后转身就走。
后来才知道,他居然就硬挺着自己顶雨跑了回去,然后成功地得了重感冒。
“阿嚏——”我看着前排那个抽着鼻涕仍然努力记笔记的小小身影,心底居然产生了一丝奇异的愧疚。
后来我等了许许多多个大雨天。却一直没逮着他再没带伞的机会了。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应该知道,他骨子里就有一股不服输的乖张劲——在同一事上绝不犯第二次错误。
怪不得学习这么好。
一次模拟考后,我晃着腿坐在学校楼顶的天台上吹风。
哐当——
是何寇。
准确地说是他手里厚厚的书直直地掉在了地上。
“你你你!不要想不开啊……成绩不好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看我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急得团团转……“我……我可以帮你补习的……你先下来……”
我扭头看他:“你过来。”
他双腿开始明显地打颤。
“嗤,胆小鬼。”就在我不屑地要转身的时候他叫住了我:“你你你……别动啊!”
带着明显的恐惧和紧张,他还是一步步地走过来。
在离我半米的距离,他停下来,闭紧双眼,递一只手给我。“拉住我!快下来!”
这是他的极限了吧,我有点感动,又有点忍不住想再逗逗他——于是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他拽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王璟你要死也别拉上我啊啊啊啊啊!”
“啧。睁眼 。”
“……”
“很爽吧。”
我扭头想寻求他的夸奖却发现——他活活被我吓晕了。
后来的事啊……我记太不清了……
好像是在校医室?还是教室?亦或是送他回家的路上?
“你说的帮我补习还作数吗?”
“当……当然。”
“心甘情愿的哦?”
“……是。”
总之他开始帮我补习……我也经常去他家……叔叔阿姨做的饭总是很好吃……
我用手揩了把脸,有湿湿热热的东西从我的指缝间不听话地流出。
“何寇……如果我当时没有走……事情是不是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在何寇的帮助下,我成绩提得很快,直到高三下半年父母要送我去城里参加集训补课。
我当时很高兴——虽然要和何寇短暂地分别一下下,但听说那个集训里有很多厉害的老师,等我回来,说不定就可以和何寇考到一所大学了呢!——少年人总是这样,单纯地坚信着美好的童话,相信着所谓……短暂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遇。
却不知一别五年,再见殊途。
我不知道这五年我是怎样从一个暴虐无礼的坏小孩变成现在人人口中儒雅随和的谦谦君子王医生,我也不知道何寇是怎样由从前的乖宝宝好学生变成了如今这幅阴阳怪气、乖张任性、肆意妄为的样子。
我一直以为是时间改变了我们太多太多……
于是我虽然用上大学时和陈文斌打赌胜利的果实来换给何寇治病,却并未对何寇过于上心——或者说我心底里还在怨何寇当年不声不响地突然消失?我心底里还在同其他人一样鄙夷何寇的失败人生?
如果我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能去再看看何寇……
如果我能早点再早点打探何寇的消息……
如果……
没有如果。
陈文斌揪着我的领子质问我为什么不早点来的时候,我是茫然的,任由他的怒吼震荡着我的耳膜。
当我反应过来……我毫不犹豫地愤怒挥拳:“操你大爷!你他妈的不会说吗!我他妈让你给何寇治病!你他妈的!带他来自杀!!!”
他抹掉嘴角的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摇摇晃晃地走了:“你根本不了解何寇。”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从日落到日升。
是……是我……是我不了解何寇……
我以为何寇变了……我以为是我在这段感情里付出得太多!
我以为!我以为!
我疯狂地想扇自己几巴掌。
我仔细地、仔细地回想,努力、再努力地回味何寇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我想起他在喝醉后胡言乱语却仍坚定地说他绝不找我借钱。
我想起他一次次创业失败后总是一个人云淡风轻地扛过去笑着说这次不行还有下一次。
我想起那个最后的夜晚,他闷在我怀里说他当年不是故意抛下我。
我想起……
……
我头疼得厉害……何寇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我脑子里打架……在他们的争吵中我好像总算总算慢慢明白过来……从头到尾……变的人,都只有我自己。
于是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撕心裂肺的绞痛感将我整个人淹没——
“何寇——是我错了……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求你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成王败寇。成王败寇。
何寇一生都在用自己救赎着我。
我明白了,何寇,我的王从来都是你给的……可是……太晚了。
泪光朦胧中,我又仿佛看到了那个着白衣的少年,他站在悬崖边冲我招手,带着最灿烂明媚的笑:“王璟今晚一起回家吃饭呀!”
“好……啊……”我闭上眼睛,听见自己的声音。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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