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老了的缘故，最近总会梦到儿时的情景。那些缓慢的时光、那座老屋、那些邻居、那条河、那座山，总有让人平静下来的魔法。
静静的村庄
梦里依然住在老屋。那是1983年洪水后，爸爸妈妈亲手盖的房子，红砖黑瓦房，在那里有爸爸妈妈最美好的年华，有我和妹妹、弟弟最美好的童年记忆。
大门是木门，门上一年四季都有秦琼和敬德把守，坏人是不敢进去的。门口有两个门墩，我和妹妹一人一个，有时候放学了，我俩就趴在凳子上写作业，到夜幕降临，才看见爸妈的身影。夜晚，拴上门闩，门吱吱作响。
一进堂屋，迎面会看见财神爷在正墙上，一口大大的柜在墙下，每年收的庄稼都在柜里，麦子、谷子、玉米都颗粒归仓。农忙的时候，我拉着妹妹去地里捡拾掉落地里的麦穗，天快下雨了，爸妈还在地里，我和妹妹一人拿扫帚扫晒场上的麦子，一人用撮瓢往口袋里装，下雨前，一个晒场的粮食都颗粒归仓，俩人的懂事能干，得到乡亲们的夸赞，看着柜里堆着满满的、金灿灿的小麦，就觉得我们不会饿肚子了，能用自己的小手为家做贡献，感觉我们人小力量大，在家务中学会了时间管理、组织计划、团队协作。
堂屋右侧靠墙的位置安着一个压面机。那是爸爸退伍后从生产队买的，这也是公有制变成私有制的一个缩影。妈妈以前是老师，每月只有几元钱的收入，家里忙不过来，妈妈就辞去了这份工作，每天帮乡亲们压面，每斤赚取几分钱的加工费，算下来，每月收入翻了十番。那时候，家里每天都是门庭若市，排队压面的人们从开门就来了。我和妹妹小时后一人一个藤椅，用被子围在里面，哭了，乡亲们轮流抱抱，我们就是在姑姑婶婶们的怀抱中长大了。这样的童年，我们的沟通能力、社交能力得到很好的锻炼。
堂屋的另一角放着一个方桌，那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地方。那张方桌据说是爷爷亲手做的，几十年过去了，除了红漆变得斑驳，还是那么坚固，那些年，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饭都是匆匆的，爸爸吃上几口，就会被乡亲们叫走，不是这家灯不亮了，就是那家锅里等着下米，爸爸总是把别人的事放在首位，吃饭总被打扰。几十年后，我和妹妹说:“我们俩总是急别人之所急，想别人之所想，完全是受爸爸影响”。
两间卧室，靠门口这间是我们的主卧，放着妈妈陪嫁的箱子，里面珍藏着好多宝贝:爸爸的军装、羊毛大衣、真丝衬衣，妈妈结婚时穿的涤纶衣服、一些新的绸缎、外婆生前做的手工兔子鞋……林林总总，都是爸妈青春最美好年华的记忆。每年阴历六月六，妈妈总会把这些宝贝拿出来晒晒，可能是南方潮湿，不晒的话就会发霉。小时候总会问妈妈:“这么好看的衣服，怎么不穿呢？”妈妈说:“农民要干农活，这些衣服有要紧的事再穿。”朴实节俭的父母，总是把好衣服留下，一年穿不了几次。
黑漆的长条桌朝着窗户下放着，记忆里，这里面放着家里最值钱的物件，什么古董、钱币、手镯、手表、存折、爸爸的退伍证，还有爸爸年轻时的照片，还有一抽屉都是零钱，钥匙在爸爸口袋里。爸爸一收钱，就锁进抽屉，我需要钱，爸爸也是顺手抽出几张。小时候，我和妹妹一直在猜，家里到底有多少钱呢？怎么满了又空了，钱都去哪里了呢？
还有一个雕着黑色浮雕的立柜，那是放全家衣物的地方。还有一张木床，那时候，一家四口人挤在一起，都争着和妈妈睡一头，我总会半夜爬起来，想去找妈妈，有一次，从床上掉地上了，疼的爬不起来，乖乖地和爸爸睡一头。
在老家，婚嫁并没有收彩礼的习俗，生女儿的还要陪嫁妆，陪嫁的好坏决定女方在婆家的地位。所以，女儿被称为陪钱货，没人愿意生女儿。外婆家生了四个女儿，两个儿子，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可是要疯掉了。听妈妈说，当年他们结婚时，外婆家很穷，不打算给她陪嫁，妈妈软磨硬泡，一张床、一个立柜、一个长桌、一个木箱，这四件家具硬是妈妈用眼泪换来的，更加得来不易了。
另一个卧室，就放着杂物，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堂屋的顶上，家家都有燕脊楼，顺着长长的梯子，就爬了上去。上面堆放着稻草、柴火，我家除了这些，似乎还有一些爸爸的工具箱、旧书，妈妈找不到我的时候，可能就躲在上面看书，光线不算昏暗，上面有天窗，透过天窗，能看见天空的小鸟飞过。
厨房在堂屋后面，靠里面是一个灶台。旁边堆着柴火，我总不会添火，要么就塞得过满，火就灭了。妈妈说“人心要实，火心要空”，好多哲理都蕴藏在劳动之中。靠窗户是一个案板。七岁的我踩在凳子上切土豆丝，五岁的妹妹帮我添火，我炒了土豆丝，下了凉面，一起端着锅，摇摇晃晃踩着田间小路，送到地里给爸妈的故事，家喻户晓，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独立做饭。好多个暑假，我和妹妹一个做饭一个洗碗，一起洗衣服的日子，当年觉得自己命不好，怎么生在这么忙碌的家庭，现在想来，没有当年吃的苦，哪有现在的生活，每一段人生经历都是宝贵的财富。
记忆中，妈妈的厨艺不佳，一点儿也没有遗传到外婆的巧手。重阳节的糍粑总是稀稀的，形状也不好，都不好意思送给同学。别人家的酱豆，妈妈是从没做过的，醪糟也是酸的，豆腐乳就没有整块的，每年三十的卤肉都是邻居来帮忙。家里来客人，妈妈的菜总是咸的，后来，过年过节厨房都成了我和妹妹的主场。可能妈妈比较命好，有体贴的爸爸，有懂事的女儿，也许妈妈就没有用心吧，最近，吃到妈妈做的面鱼儿和浆水面，厨艺增长的突飞猛进。记忆中，每到腊月二十三，妈妈会烙甜饼祭灶神爷，说灶神爷吃了，嘴上甜的，上天就会说好话，保佑我们全家身体健康，还要叮嘱我们说好话，不能说不吉利的话。这也是我们很期待的节日，就等着祭完灶神爷，我们也可以吃到甜甜的馍馍。
厨房后面是厂房，里面依次安放着爸爸的打糠机、磨面机、打米机、风车。小时候，家里的机器轰鸣，从早上六点一直响到凌晨，全年无休，除了停电的时候，我们能享受片刻安静，那也是爸爸轻松的时光，更是爸爸陪伴我们玩耍的时光，可是，总是那么短暂，那么珍贵。小时候，好盼望停电。一停电，家里有个矿石灯，照的灯火通明，小伙伴们都跑到我家来看稀奇，总会投来羡慕的眼神。
猪圈就在厕所里，爸爸每年都会养两头大肥猪，快出栏时，都有两百多斤。每次上厕所，都是一场探险之旅。一张猪脸趴在猪圈栏杆上，直勾勾的盯着你，根本尿不出来，匆匆上完，提着裤子，飞也似的往出跑。有时候，猪自己跳过围栏，想离家出走，爸妈不在家，我和妹妹拴上前后门，怎么也把它赶不到圈里去，那么大的猪，就像老虎一样，小心脏都要吓出来了，有一次，竟然靠智慧把它引进了猪圈。想着，猪一定是饿了，想出来拱白菜，就给猪槽里添猪食，扔了几颗白菜，猪就自己蹦进了猪圈，那身姿矫健的，不得不佩服，现在回忆起来，觉得自己好智慧、好勇敢！
妹妹比我小2岁，在爸妈忙碌的岁月里，我和妹妹形影不离，有我吃的，就少不了妹妹一口，谁欺负妹妹，我俩一起上，虽然还是打不过邻居家的俩小子，但是，总没有让父母失望，总是乖巧、听话、努力上进的好孩子。有妹妹做伴的童年，真是幸运。
老屋，在2006年推倒重新盖了，甚至没留下一张照片。 童年的记忆，已经被忙碌麻木的生活挤得无处安放。一场关于童年的梦，一副跳跃出来的老屋场景，就像爆米花爆出来的那一瞬，有尖叫，也有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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