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菩拉
月圆之夜。
树林外的空地上，往西去的一行人，此刻正准备歇息。白龙马安静地立在一旁。
“师父，我救了一头猪。”猪八戒望着月亮，忽然泪流满面。
唐僧叹了口气说：“你救了它，经过它同意了么。”
“没有。”
“罢了，那么多想要吃我的妖精，最后都被猴子给灭了，不也没经过他们同意嘛。”
“我啥都没说啊，师父，难道你已经知道结局了？”八戒诧异地问。
“生亦何忧，死又何惧。哪怕只得到过一秒钟自由，也强过不知自由为何物。即便是一杯苦酒，品尝过那甘醇的滋味，也总算没白活过一世。”唐僧说完，一个翻身就躺在破袈裟上睡着了，没过多久，竟打起了呼噜。
“二师兄，师父说话，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沙僧说。
“他说话，我从没听懂过。”八戒说。
“师父不是从不喝酒嘛，他怎知酒是什么味道。”沙僧说。
“这秃子，每次肚子饿了就要作诗，别搭理他。”悟空说完，又朝八戒翻了翻白眼，“不就是一头猪被人逮着，变成烤乳猪了吗，多大点事。”
“咦，有烤乳猪啊！”沙僧流着口水说。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猪八戒眼睛顿时血红一片，拎起钉耙就要跟孙悟空拼命，“不准在我面前提‘烤乳猪’三个字！”
“烤-乳-猪，烤-乳-猪，我说了，你拿我怎么样！”悟空说完，大摇大摆走进了林子。
“大师兄又去做晚祷了？”沙僧摸了摸后脑勺说。
八戒丢下钉耙，慢吞吞走远，坐到一棵树下自言自语道：“这都是些什么怪胎啊！阿月，如果我还是那个天蓬，没有被贬为一头猪，何须受这猴子的鸟气。如今，我只有这样远远望着你，才能忘记自己是谁。当初我们一起在天宫的岁月，多么令人怀念啊！但如果我还能变回原来的模样，哪怕再跟着这群怪物走一百遍西天路，我也情愿的……”
“总对着月亮说话，你那位月女神她又听不到。”白龙马踱到八戒跟前，幽幽地说。
“总比你时时面对某人，却不敢表露你龙女的身份，还得整天变成一匹马让他骑，强那么一点点。”八戒恢复了淡然的神色。
白龙马一顿足，长叹一声说：“二师兄，在这一行人里，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彼此的秘密，你却总用它来刺激我。”
“我提醒你，是为了你好，让你早点看清真相。我们每个人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这西行的路，总有一天会走不下去，要散伙的。你不觉得怪异吗，猴子每天一声不吭地看那天边的彩虹……”
“是晚霞。”白龙马纠正道。
“对，他整天介看什么晚霞，天天都有，每天都一样，你说有什么可看的。三师弟就更古怪了，捣鼓着一堆垃圾碎片，也不知研究出个花来了没有。最怪的是师父，他最近说出来的那些话，神神叨叨的，哪里像个六根清净的和尚。”
“不要说师父，他的负担比你们都重，你们不懂他的心。”
“你懂他的心，他懂你的吗？”
白龙马眼眶红了。她想起自己还是一条小白龙时，在海浪中自由玩耍的模样。那是多么遥远的事啊。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大海里呆腻了，于是变作一条金色的鲤鱼，游到海面上来，游到河岸边去，想亲眼见一见人间的烟火气。
她就那样遇见了年轻爱笑的江流。后来，他成了眼前这个叫做玄奘的暮气沉沉的和尚。
她因抗拒天庭安排的婚姻，被九重天罚作了他的坐骑，做着苦力一同前往西天。可她无怨无悔。所谓一眼万年，就是如此吧！
“猪八戒，你还真是够讨厌的，在遇见最近的一个妖怪之前，我再也不跟你讲话了。”白龙马说完，赌着气走开了。
“女孩子就是娇气，一点玩笑也开不得，就该回到父母身边，趴在膝头撒娇去。没事出来学人家走什么长征路啊。”
八戒嘟囔着，在身上挠了挠。一个圆滚滚的拳头大小的东西，从他兜里掉了下来。
那东西一落地，就变大了，变成了一头猪。猪摇摇头，摆摆尾，哼唧了两声。
八戒看了那猪一眼说：“差点把你给忘了，猪三。”
猪三说：“师父，你没事吧？”
“都说了不准叫我师父。你跟着我，三天的期限已到，你可以走了。我老猪没啥大本事，什么也教不了你。就算那猴子要把你烤了吃，我也是保护不了你的。你也看到了，这西行路上，每个人都心事重重。人人心知肚明，却都装作不知。我们都是些身不由己，被推着往前走的人。”
“三天哪够啊！自打您把我从那圈里放出来，我是打定主意要跟着您学本领的。您是我的偶像啊。”猪三流着泪说。
“这里已经有了一匹马，一只猴，一头猪，再多出来一头猪那像什么话，要开动物园么。”八戒说，“走得远远的，远离神仙和妖怪，做个普通的猪，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就算是寻常的小日子，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件极奢侈的事。”八戒说完丢下猪三，走开了。
猪三远远跟着。八戒怒道：“你不要再跟着我了，难道还要我再你踹一脚吗。”
猪三怔怔地站住，跪下来，朝八戒磕了三个头：“既然师父容不下我，那我走了，不过我不会就此放弃，我一定能学些高强的本领来。到那时，我再跟着您，一起斩妖除魔。”
猪三走了。对一头年轻的猪来说，理想是个好东西。他正年轻，没经历过那么多糟心的事。他正朝着新生活奔去，新生活也正向他张开了臂膀。一切都是新的。
八戒怅然道：“这么有理想的一头猪，还真是少见。只不过，学到了高强的本领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天上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称作妖。”
“不要，不要吃我！”睡梦中的唐僧，发出一声惨叫。
八戒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师父又开始做恶梦了。每次都像个女人一样尖叫，吵得人心烦。也不知那猴子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得去哪里弄点治失眠的药才好。”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西游的故事，也从没有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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