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璃是我在高三发现的。她总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肯移动，对她来说，从教室出去在走廊上转转都是需要莫大勇气的。那时候我坐在她旁边，上午第一节下课，教室里是死寂的，大家都埋着脑袋睡觉。我脑袋昏昏沉沉的，为了不瞌睡我强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到教室前面去冲泡一杯咖啡。乘着接水的间隙，我得以把脑袋靠在墙上闭着眼休息。
刘璃像春天的小熊一样，她很高兴，看见我，刘璃有些笑起来，她笑我傻得很。的确傻得很，我倒在墙上迷糊得睡着了。她紧接着看见水溢出来，她琢磨一会儿，轻轻拍了拍我。我没睡醒，烦得很。她穿着白裙子小心翼翼地对我说：“水溢出来了呀。”
我发现了刘璃。她像个小孩儿一样，什么简单的小事都能高兴起来。有一次我强迫着让她跟我一起吃午饭，她在食堂坐着嘟着嘴巴不高兴。我说，你跟我一起吃午饭还委屈你了。她哼一句，我有饭吃。我说，吃完了我请你喝一瓶旺仔牛奶。她说，我自己有钱。我拿出杀手锏，我说，我知道哪有穿了衣服的旺旺。她睁大眼晴，马上好好吃饭了。其实旺旺穿没穿衣服并不影响口感和价钱，刘璃喜欢旺旺是因为口感，可她喜欢不一样的旺旺，是因为她那像小孩一样的情性。
我和刘璃越来越熟络，我很小心地保护她的天真。她在外面总是不愿说话，每每出去我都要和她一起。这并不是好事，不久，班里就说我喜欢她。
事情的转变是在一个上午，具体我并不记得了。但是花开得很好，那是一种淡白色的花迎着风开。我惊讶于它开放的姿态，一改以前有些含羞的姿势，在尽着自己的热情绽放。我想起了自己，我也在尽着自己的热情绽放。我走进教室，唐敏她们将她围住打闹，我听见他们嘻嘻哈哈，唐敏霸占了我的位置，我只好站在一旁等他们离开。刘璃只是在座位上坐着并不跟他们搭话，直到有人点名问她些什么，才慢慢开口回答上来一句。唐敏突然说起来，张志喜欢你，你不知道？
我这时候很难去看她的眼睛，但我还是忍不住把眼睛往她那儿瞟，她脸有些红，没有说话。唐敏开玩笑地接着挪揄我，张志，你确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刘璃这么漂亮，肯定是要选帅的，人家喜欢韩国欧巴。
我很想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我呼吸了几口气，笑了笑没作声。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不说话，若是换作以前，我有一百种方法用嘲讽她或开玩笑抑或自嘲的方法来揭过去。正因我没说那句话，唐敏像是找到了我的把柄，她时不时像是提醒刘璃似的在她面前挪揄我，我却都是微微笑笑。我知道，我变得懦弱了。
刘璃像是美好的风一样，微微抚过来。唐敏在我之后发现了刘璃这个美好的人，从那以后，一下课她旁边就有一群女生将她包围着。我的座位在刘璃旁边，在她们眼里我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癞蛤蟆。刘璃也习惯了他们对我的嘲弄，从原来涨红脸到后来习以为常。她很少开口，但是她已经不认为这是对我和她的冒犯了，这是潜意识的转移，迟早会愈演愈烈。直到有一天，她也会饶有兴趣的跟他们一起挪揄我，我实在不愿意看到那一天，刘璃不该是这样的。
我只好搬开座位了，我搬到了离她远远的位置。刘璃不在属于我一个人，很多人都发现了这个内向善良漂亮的女孩。我也不再喝咖啡了，困乏的时候，出去走一圈，抽根烟也是很好的提神方式。
我懦弱得很，我不高，长得丑，因为高三我变得邋遢许多。于是我逃离了，我主动远离了刘璃。但刘璃还是不放过我，姑且说是不放过吧。
她在七月五号过生日的那一天邀请我去她家，她希望我能够出席她的成年见证。我十分激动，我想道，我能跟他爸妈见面了。他和父母十分和谐，相互打着趣儿。
“小张，你跟刘璃一个班的，她在学校有没有在认真读书。”他父母向我打听她。
我看了她一眼，她扒着自己的饭，只是眼睛闪闪地看我。我说：“她认真得很，连出教室都舍不得。”她嘟着嘴巴朝她爸妈讨夸，她妈朝她头上轻轻点了一下。“你别贫了，我还不知道你。”
我全程都没在饭菜身上，我全想着她了。刘璃，我该怎么跟你说话呢？我想。我们吃完饭出来，刘璃跟她的朋友走在前面，我说我想抽根烟，让他们先在前面走。刘璃让我少抽点烟，我说我没钱了，让她帮我买，她却又拿着钱帮我买了烟。
回学校的路上，她很高兴，我看得出来，我无数次默默看着她，或者说这是我的能力，我能精准把握到她的情感。我也替她高兴，好像是今天我成年了一样。
我当然会祝她生日快乐，你怎么这么怀疑我。我在好几天前就为她选好了礼物，我先是朝她的朋友打听她的鞋码，然后我在几双鞋中间来回比对，选中一双白色的板鞋。我来到便利店想选一个礼物袋，但是发现太过于单调了，我需要买一个礼物盒把鞋放进去再选一些东西填作装饰。我来到超市买了有衣服的旺旺，这对我有很重要的意义，我相信对她也是，这是我们的感情象征。我买好拉菲草，将一切装盒，我想，这样可以了，我很高兴，几个月后我的十八岁恐怕也不过如此了。我在第二天上午将礼物给她，她对我说，谢谢你，我说，不用谢。我觉得她会是很高兴的，这也让我很高兴，一上午都兴奋得没犯困。
我照常跟我兄弟们打完球，最近高考越来越临近，我习惯在晚上打会儿篮球，大汗淋漓之后更能带给心灵上的宁静。老张，你这几个球打得越来越好了。我朋友李磊对我说。他是教我篮球的师傅，后来一直带我打。我知道，我的几手在他面前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但我还是欣喜，这是对我的鼓励。
我们一起走到食堂，我买了盒饭，他买了泡面。在他把面泡散之后我把泡面桶拿过来，淋在饭上。这种盒饭大多是米只有几粒玉米在上面，只有淋了面汤才能下咽。他忽然对我说，你别追刘璃了。我泡饭的手愣住了，故作轻松地说，我没有追她啊。别装了，大家都知道。我真没没追。哎，其实他也不是那么好。什么意思？嗯……反正你别追了。你有事就说！刚才……刚才你不是在那跳吗？就是在走廊上，那时候她那一群人嘛，我也在陪我女朋友在那儿，他们就看见你了，刘璃就说，哎呀，他那么矮还在那儿跳。
我无所谓，大口大口地吃饭，那根筷子因为赶了许多地饭而有些弯曲。我的喉咙已经无法吞咽了，我还是把饭往嘴里赶。饭只好从我的嘴巴里往桌子上漏了，我眼泪忽然流了下来，顺着我的脸流在盒饭里。眼泪和面汤杂在一起，我觉得饭也变得好吃了一点，没那么难咽了。
刘璃，你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呢？你能打倒我吗？哎，打倒我的不是这句话是你，你这一句不是在侮辱我，是在侮辱你。我流泪是为了你，你实在不该说这句话啊。
李磊拍拍我肩膀以示安慰，其余的朋友看见我也都上来安慰我，他们都说我两不是一路人。我想了想，觉得也是。我看着李磊和这群朋友，突然明白了这句话。我们以前抽烟打架，半夜翻出去，教导主任看我们也像是瘟神一样，到了高三，自己学了一会儿有了个像模像样的成绩就觉得自己值几个钱了。
我再一次听见我和刘璃是那双白色板鞋，刘璃说大早上的，当着那么多人面拿给她让她有些难堪。我恍然大悟，她本身就是个不愿受人关注的人。
我没话讲了，我没办法了。刘璃再也不是我心中的刘璃了。
高考完的时候，学校再放张震岳的再见。一向严肃的班主任也给我打着招呼说再见。那时候我正要回家走，刘璃把我喊住，她说：“你要去喝酒吗？”我说：“是。”她默然不说话，我也站着没走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我问她：“你要跟我一起去吃晚饭吗？”她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要走，她问我：“还会见面吗？”“还会见面的。”我点点头，就跟他们去打球了。
刘璃其实一直是刘璃，那天我顺着她的目光往脚上看，那双白色板鞋一尘不染，迎着阳光就在那里，跟刘璃穿的白色长裙一样，一样白的纯洁。那是双新的白色板鞋。我忽然明白她为什么要说那句让我伤心至极的话，那时候一群人围着她，一阵激烈的聊天后忽然停了下来，气氛陷入了寂静。她把目光移向窗外，她看见了我，她看了看他们，她说出了那句话，聊天又火热了。
晚上十点钟，我喝完酒。我很好的兄弟李磊递给我一支中华，原来他都只递给我玉溪，中华要我动手抢。我点起烟，嬉笑着骂他越来越菜了。他也大声地骂我。我问他，“今天怎么舍得给我递中华了？”
“今天是你生日。还是我对你好吧，他们都忘了。”我点起烟，风有些大把烟雾往我眼睛里吹，我只好眯着眼，我看向二中这个即将离开的母校。我不知道李磊说的他们是谁，我只想着我的刘璃。
我自顾自地转身离开，李磊在后面不顾旁人的眼光，大声地吼：“生日快乐。”
我听见了他的话，脑子里想的却是刘璃，突然我又想到几句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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