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记

七夕这种热闹，我一向是没资格凑的。这一回因为大Q和老Q说：爸！今天七夕呀！你和妈妈是不是要去扮演一下牛郎织女？他不会表达“一起过节”，说得奇奇怪怪。老Q因为优某库搞活动，居然哼哼哈哈地答应说陪我去买衣服。

晚上等我从柴米油盐中脱身出来，都八点半了。

老Q正在训儿子，因为大Q下午做作业一直磨洋工，现在他想跟下去溜达，被老Q无情训斥了。

“不准去！你看你一天写了几个字？赶快洗了澡睡觉去！”老Q直眉瞪眼。

我边从脖子上取下围裙，边打断老Q的训子大业：还去不去ICO？我觉得，去一下也可以。你出去逛一圈，把肚子空一空，回来把晚上这点剩的菜吃了吧？

老Q从沙发上艰难挪动九十公斤的躯体，起身从训斥的间隙里匀出嘴来回答我：去。

大Q半垂着头忿忿地翻小白眼，憋出一包泪在眼眶里委委屈屈地徘徊：……出去散个步都不行。他嘟囔着。

我走过去，在大Q旁边毫无用处地默默站了一会儿，耳朵里是老Q滚雷般的咆哮。最后我决定不干没把握的事，把为大Q争取散步权利的打算从舌尖上吞回到肚子里。

同老Q出了门，进了电梯。电梯里一会儿又进来一男一女两位邻居，不过不认识，我感觉脸面也就不那么重要。

“要我说，大Q下午也睡觉了，在家里呆了半天满满的，现在要出去散步就让他去一下怎么了？以后他像有些小孩子，宅在家里赶都赶不出去，那才糟糕呢！”我看着电梯轿厢，开始试图对老Q讲道理。

老Q不为所动，语重心长地连我一起教训了一顿，我估摸着我再说又要受赏那句以一敌十的“慈母多败儿”了。

我把手机捏在手里，捣腾了半天，琢磨着要不要走走暗度陈仓的路子，给奶奶发个信息，请奶奶等我们出了门就让大Q溜出来放个风。但仔细想想觉得此计划并不十全十美，奶奶会帮我瞒着她儿子搞小动作吗？隔代亲的牢固程度尚有待验证。

而且我担心要大Q配合这种不大光彩的事，他出岔子的几率在红线以上，堪称猪队友的表率。就算不说漏嘴，他也很可能下了楼一玩起来就要乐不思蜀，不记得回家。到时候又被老Q逮到，那就不好看了。但是不干点啥，我总觉得大Q被欺负了。左思右想，逼急了的智商忽然冲破固有思维，想出个折中的说法。我给Q奶奶发信息：奶奶您让大Q先洗澡，和他说等我回来搞完事再带他下去散步。

发完信息顿感神清气爽，愁闷去了一大半。

及至快到ICO，发现还热闹非凡，人们并没有深夜来临的自觉，附近的十字路口等红灯的行人像两股交错蜂拥的暗流。

进了商场更是灯火辉煌，还熏了点什么奇怪的香，人群熙熙攘攘，像一窝鬼头蜂，嘤嘤嗡嗡个没完，一不小心就要人挤人地迎头撞上。

我对于人多有天然的恐惧和烦躁，不敢多呆，进去直奔了优某库。

说到优某库的打折机制，直叫人吐血。夏初我在他家看中一款碎花裙子，当时上新标价299元。由于它对我气势恢宏的小腹特别友好，我毫不犹豫地买了。不料之后不久，它跌到了199元。老Q无意中逛过去看了，气得打电话把我叫过去又买了一件，以弥补他受伤的心灵。到后来才发现，不但没有弥补到，反而自己把自己又砍了一刀。因为到夏末的时候，老Q捶胸顿足地发现它降到了99元！

由于我不肯再买第三件——我感觉这有点倔过头了——来平衡老Q的心灵，于是他不顾自己奔四的高龄，跑去淘了四件从99元降到39元的纯棉T恤。这个系列的衣服胸口统一地烫着张牙舞爪昂首阔步的恐龙。穿上后大Q和小Q惊奇地说：爸爸你怎么穿小孩的衣服？

女装没有恐龙图案的，但是有小猫图案的。一只一只小猫从一个接一个的半圆缝隙里探出头来，某宝有网友犹犹豫豫地问穿上看起来像不像身披鱼鳞——半圆整齐团结，分布均匀，确实像鱼鳞。

这鱼鳞和猫图案的T恤也从99降到了39，十分符合我的消费水平。且我穿上正像一尾圆润富足的鲤鱼——把猫放在鱼鳞里，好创意！我喜欢！

我另外挑了一条浅灰色休闲长裤和一条粉色的家居服短裤。该长裤秉持三段降价规则，曾经从199降到149，彼时我知己不知彼，也买过一条——现在已经降到99。我换了个花色，又拿了一条。而短裤上画满了戴着墨镜的猫子和狗子，弄得身上像宠物店招贴画。

挑完老Q去付账，我继续溜达，咱也享受一回过节的福利和关爱。

一会儿发现老Q比比划划地呼我，我跑去看自助收银机上的账单，总共197元。

老Q让我扫码注册新会员，说是可以领十块优惠券。我一扫，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并非新人，而是旧人了。优惠券没领到，老Q并不气馁，又叫我扫另一个码，抢手气红包。抢了1.28元。我还在研究优惠券怎么用，老Q已经从我手里把手机拿过去一顿操作，说是减免1.28也不错，说完把手机递回给我。

结完账出来，九点半了。正准备直奔家去，发现商场门口一排长龙，据说是消费满188可以抽个奖。这种事老Q是不会落下的，我看看蜿蜒的长队，心里记挂着回家安抚大Q，便抛弃了老Q，准备先回去洗碗，然后带大Q下楼放风。

不想走到十字路口，站在安全岛上等红灯，看到一个穿中学生校服的男孩站在那里拿着话筒唱歌，脚下放着一个硬纸牌。我起初十分别扭地从旁边逃走了，瞥了一眼牌子，大概写着母亲病了，希望他的歌声……后面没看清楚。

及至过了红绿灯，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拉着我，不让我离开。

我一时想：是骗子吧！自己被骗得还少吗？一把年纪没有长进都不好意思了吧！

一时又想：也许是真的，拿自己的妈来做戏，也要勇气的吧？

如果是真的，这孩子不是挺孝顺挺懂事的吗？招人心疼呀！做到这一步，一定很不容易。遇上了是缘分，也许是上天安排我积德？视而不见地过去了真的好？

时间流逝，我心跳逐渐加快，站在马路对面，隔着车流观望。不时有人上去给钱，那孩子便对好心人鞠躬说谢谢。

他歌唱得还挺好听。

我给自己找到这个可以决断的理由，哪怕他牌子上写的是假的，我只当是花点钱听歌了吧！

一番天人交战，等来下一轮红灯时我又走回了安全岛，一边估摸老Q应该没那么快追上来？

我像作贼一样扫码捐了一个快餐钱，于嘈杂的背景音中对那孩子竖了一下大拇指，夜色中他面色黯淡模糊，也弯腰对我说了声谢谢。

我仍然像做贼一样逃走了，想着老Q花钱给我买衣服，我却拿本来就紧巴巴的那点收入积什么虚无缥缈的功德，内心觉得自己做了一回败家娘们儿。

回到家里十点多了，见到大Q，发现他已经洗过澡，又在写作业了。看他并不像我想象中的垂头丧气，愤愤不平，我倒是略感放心。

快速洗了碗收拾垃圾，十点二十分。我履行承诺带大Q下楼散步。这孩子起初不敢，怕老Q回来骂他。我说我带你下去啊！你爸是怕你一个人下去鬼混。他十分高兴，兴兴头头地把笔一扔，跟我下去了。

绕着小区溜达了两圈，大Q滔滔不绝地跟我讲他感兴趣的故事，又说我们走了之后奶奶跟他说了一个大道理，所以他想通了，不生气了。其实奶奶的大道理并没有什么特别，不外乎老话重说，各打五十大板。不过我觉得他想通了就挺好。

走了二十分钟，带大Q回去，发现老Q已经回来了，大Q吓得避猫鼠一样溜到房间里去了。

一会儿看他老子并没有追究，便又跑出来撒欢。

老Q抽奖抽到一包米糖，我们都因为嘴馋又好奇，于是打开每人吃了一颗。

到睡觉的时候，我摸出手机，发现十点多的时候老Q竟然给我发了一个200块的红包。把我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七夕红包嘛！顿时好像倒回了初恋时分，心再次跳得像做贼一样快。甚至觉得我刚刚在路上积德，好人得了好报了！看这回报率！而且见效也太快了吧？

收了红包由于太感动，不知道说点什么好。过了半响跑去客厅找到老Q，在他耳朵上摸了一下，别别扭扭地说：嗳！你进步啦？还知道发个红包？

老Q抬头茫然地看我，老脸满是懵懂：……嗯？哦，哦……唔……

哟，还不好意思呢！

我自觉已经贤惠而不失俏皮地回应了老Q的铁汉柔情，于是心满意足地回房间陪闺女，心里快乐地自带跳动的音符。拿着手机一顿翻，翻到支付宝，突然发现一个197块的扣款信息。我大惊，不可置信，搞错了吧？不是只用一个扫码红包吗？我没有按支付密码啊！怎么就变成我付款了？仔细看，没错，就是今天晚上，优某库，扣款197。

这下我犹如天雷滚过一般恍然，200的红包，原来是这么来的！嗐！看来功德底子嘛，到底还是太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