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若再次想起,和程嘉辉说分手的那天,两个人坐在在街边的餐厅,是开放式的隔间,就像以前约会时的习惯。程嘉辉希望两个人能回到一起住了几年的房子里,但是江凌若执意不愿意。她选择了这个视野开阔的露天餐厅,下午的时间人并不多,刚好适合说话。程嘉辉穿了条纹衬衫,她曾经给他买过两件同款不同色的条纹衬衫,一件黑色,一件白色,凌若曾经对他说,他穿黑色的时候更有气质,她没说,他穿白色那件更像一个好男人。而这一天,他刚好穿了黑色那件。
江凌若刚点燃一支烟的时候,他走进餐厅,她总是能第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他。
他转头看到江凌若,走过去坐下。
江凌若仍然像以前的习惯,不喜欢第一个开口。
两个人没有打招呼,程嘉辉看着江凌若,她变得像是一个他无法掌控的风筝。他看着她的脸,说不清是不是能看懂她的心。
他低了一下头,说:“凌若,这些天你过得好吗?”
她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没有回答。
你真的能放下吗?
他看着她,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答案。这样的眼神,就像曾经追求她时的眼神。
江凌若一直在抽烟,程嘉辉总是讨厌她抽烟,但是最后一次她很放纵,一直抽烟,眼睛里湿湿的,从头到尾没有眼泪掉下来。
她吸气一口烟,吐出来,也望着他的眼睛,没有回答。
借着烟雾,她再一次那些和他一起度过的日子,一起买过的衣服,在沙发上相拥聊天,洗澡后,他帮她吹头发,还有久别重逢拥抱的瞬间。那些点点滴滴,在这一刻看起来竟然格外远了,虽是含着真情,可那距离也容得下一个转身。
即使连江凌若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这些回忆又向她压过来,压得她喘不过气,转不过身。逼迫她再一次不停头疼,不断在心里想他的名字。但是在这一刻,她想把这一类的困扰尽可能推远。
她说:我已经很久没有抽烟。然后把烟碾灭。
阴天让江凌若觉得不真实,说什么话都没有支撑,做什么事心里都没有底。这样的天气唯一适合的事就是抽烟,烟草干涩刺激的味道出来,格外适合这天气。
烟草真好啊。江凌若又说。
程嘉辉看她。和连盛的年轻相比,程嘉辉脸上的沧桑显得更明显,他是笔挺的男人,但还是老了,他的眼尾有纹路,眼睛的线条也不像几年前的利落,而是有些委顿的味道透露出来,他仍然挺拔,甚至比几年前看起来更尊贵,更是无可挑剔的男人,但毫无疑问,他是老了。
从前只有一个男人的时候,也就是只和程嘉辉约会的时候,江凌若觉得身边的男人就应该和自己的脸看起来不一样,就应该比自己面部的线条更多,她以为所有女人都这么认为。但是和连盛每天相伴以后,看着连盛脸上的光芒,那种年轻男人的剔透,程嘉辉就显得很不一样。
江凌若用手指夹烟,低头不说话,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知道要离开程嘉辉,要帮助连盛走出来,至于自己有没有放下,她不知道,至于自己是不是真的不爱程嘉辉,她也不知道。只不过这个问题现在在自己的脑海里无足轻重,无论答案是什么,连盛都需要她。她希望在连盛身边,即使要放弃程嘉辉也是可以的。她对连盛的感觉是这么强烈。
真的要走吗?程嘉辉问她。
江凌若不说话,这个问题没有进入到她的世界。
挂在餐厅栏杆上的灯亮了,这个夜晚变成橙黄色的了,就像两个人无数次约会时的感觉,灯光昏暗,照亮了程嘉辉的脸,他的脸有一大半是明亮的,另一半是黑暗的。
江凌若把一根烟抽完,又点燃另外一根。程嘉辉说,那是我们两个人的家,这些年,竟然已经过了这些年了。即使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江凌若也没有答话,她抽烟很凶,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在程嘉辉面前这样抽烟了,这两年烟瘾反反复复,几个月抽得很凶,再几个月就好一点,一周只抽两口,然后就把烟掐掉。
她不停在抽烟,没有感情,对于程嘉辉,对于那些过去的两个人过多的记忆面前,她看到了很多很多。但没有悲伤,只是看到了。她听着程嘉辉说话,却不答话。她很享受这样的情景,毫无担忧地抽烟,毫无担忧,不用担心程嘉辉不喜欢她这样,也不担心抽烟带来什么不好的结果,比如咽炎,比如早衰,比如癌症。
程嘉辉说:“也许我们需要一段时间来想一想,凌若,这些年你陪在我身边,我们的事情,我放不下,凌若,如果你需要自由,我应当接受。我在这里,你随时来找我。”
他说:凌若,我应当接受你的决定,它不是一个结束,只是一个间歇。
他的语气很硬,他说这不是一个结束。他这么说的时候,凌若知道他不是这样推测,而是这样相信,就像扔出一个皮球知道它会落在地上。
江凌若觉得,这句话戳中了她心里的某个地方,她也是这样感觉的,但她也知道这句话并不完全正确,因为关系如同一条河流,是一直向前的,不会有一天这河流回到了原处。
程嘉辉说,最近在出差,他说他总是想知道,具体她为了什么而下定决心要离开他。
凌若,我在杭州的时候,想起两年的秋天,我们一起住在西湖旁边的酒店,你说夏天去蝉鸣声太聒噪,秋天气候宜人,最适合出游。
我在想,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杭州的事情,你喜欢刺绣的手帕,还在商场里买了蓝底白花的裙子。我开着车带你在城市的街道里转,你说把车窗摇起来更像是我们的世界。”
程嘉辉在她身后起身,走到她面前抱住了她。
她有一瞬间完全忘记了要推开程嘉辉,并非因为惊动,只是脑海里忽然变作一片空白。片刻之后她推开程嘉辉,转身下了楼梯。
在餐厅旁边的街道,她不停快步向前走,程嘉辉一点点被她抛弃在身后的世界。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男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上班、出差,担任着这个年龄应当有的责任和地位,他是一个父亲,有两个孩子,他有一个妻子帮他把孩子抚养成人,而他为他们提供优渥的生活,去国外读书。
走到路口的时候从包里掏出一支香烟点燃,她忽然有点难受,但并不很厉害,只是在这一刻,除了猛烈地抽烟,想不到任何可以做的事情。香烟是干的,没下雨的天气也是干的,云层是干的,路面是干的,街上的车是干的,表情也是干的。
一根一根抽烟,上一次这样抽烟是在和连盛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人人都说香烟加速死亡,但香烟让江凌若远离死亡。
于是那天便是在街边抽完了一整包烟,然后吸进一口气,天已经黑下来,又落了雨点。这雨点给了她勇气,于是举起手叫了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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