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偶读蒲松龄的《煎饼赋》:“圆如望月,大如铜钲,薄似剡溪之纸,色似黄鹤之翎,此煎饼之定制也。若易之莜屑,则如秋练之辉腾。杂之以蜀黍,如西山日落返照而霞蒸,夹以脂膏相半之豚胁,浸以肥腻不二之鸡羹……”,觉得甚是亲切。
我的家乡在泰安西面的一个小县城,煎饼自然是儿时回忆里的主食,对于蒲松龄的描述,我想外地人是不易体会的。煎饼是各地都有的,但像天津的煎饼果子是煎饼的延伸品,并不是我说的家乡最正宗的煎饼,而南方的春卷估计早与煎饼脱离了直系血亲。
读完蒲松龄的文章,勾起我儿时回忆的当时,也让我口舌与唇齿之间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化学酶。
我丢下手中的书驱车去了市里的最大超市,买回了我似乎已经忘记的玉米面煎饼,但令人失望的是,味道并不一样!这种机器压制的煎饼与儿时摊制的煎饼好似差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东西,例如儿时美好的回忆和防腐剂一类的添加。
说到自己家摊的玉米煎饼,其实并不是一家人闭门造车。秋收后,地里的农活基本做完,家庭妇女们大门外石条上闲话着家常,突然有人话峰一转,说道:“觉摸着是不是得摊煎饼了?”寻思着以前的陈粮做的煎饼也吃得差不许多了,而且口味也与新鲜玉米摊的煎饼有所差距,大家一拍即合,动手就干,抖抖屁股上的尘土回家准备开来。
村子里仅剩的几个汉子用废弃的砖头在避风的扬场支起了灶台,招呼着有工具的人家抬来了生铁铸成的鏊子,鏊子类似铜锣一张的圆板,稍大,上表面平整光滑,中间略凸,下表面三足作为支撑架在刚支起的灶台上,生上玉米秸秆点起的火,加以玉米棒槌和风箱的推拉加大火力。
首先,将先前磨好的五谷杂粮,加水和成软硬适中的面团,这里的五谷杂粮主要是玉米,只有有钱的人家才舍得在玉米面里混入豆面,来改善煎饼的口感和柔韧度。
女人们将和好的面团放在烧热的鏊子上,再滚上几个来回,就像抚摸自己男人裸体一样抚摸着面团,手法细腻,使金黄色的面团像鱼子一样均匀的铺满整张鏊子,等它变成乳黄色。
这样说起来,摊煎饼像谈恋爱一样是个技术活,村子只有几个女人能够熟练掌握这项技术。各家的孩子们准备好自家的和好的玉米面团,排队等着女人们的抚摸,但她们分文不取,只得名声,如果谁家刚娶来的媳妇儿会这项绝活,那她就会成为村子里男人们和女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等玉米面变成金黄色,立刻用“炝锅刀子”沿鏊子的边缘迅速的揭起,然后趁热叠成长方形,堆攒起来。所以摊煎饼一般需要三个人,一人摊,一人叠,一人拉风厢添柴火,那些传说中能一个人完成的摊煎饼的女人,在十里方圆被奉为女神。
如果说摊煎饼是技术活,那吃煎饼就是个力气活了。刚摊制好的煎饼如果风干不好就会留有很强的韧劲,所以大部分山东人都有一副国字脸,练得咬肌发达,一口好牙,胶东半岛除外,因为他们的玉米制品叫魸魸,吃起来相对温和。
就算煎饼如此韧劲十足,当它邂逅山东大葱时,老百姓们不管有牙的没牙的,都会燥动起来。大葱蘸上自家蒸制的豆酱,拂去大葱过分的辛辣,裹上厚实的煎饼,口水便荡漾起来。
虽然煎饼卷大葱的吃法味道不错,但口感实在不敢恭维,吃一张煎饼如同打一场战斗,战斗之后两腮酸疼,向上一直杀到太阳穴。
所以聪明的祖先想出了另一种吃法,泡着吃,就像蒲松龄说到的,浸以肥腻不二之鸡羹,但鸡总是奢侈品,所以得想其它的法子。炸过鱼、肉的油,猪大油为最佳,底层都有一焦黄发黑的沉淀,我们那称之为“油炼炼”,用勺子崴上一些油炼炼倒入大瓷蛊里,辅以葱花、芫荽,加入滚烫的开水,再将煎饼撕成大块,浸入其中,最好再滴上几滴香油,吃上一口,顿时舐唇餄舌,似觉美味之穹。
关于煎饼的故事有很多,诸葛亮通过送煎饼暗示关云长兼并荆州,梁马小伙和黄妹子的坚贞爱情故事通过吃煎饼大葱得以圆满,以及冯玉祥命铁匠在鏊子上刻上“抗日救国”四个字,让将士们吃煎饼时不忘自己的使命,所有的这些都充满着传奇,但最让我难忘的就是爷爷教给我的关于煎饼的打油诗:
“吃煎饼,一张张,孬好粮食都出香。省功夫,省柴粮,过家之道第一桩,又卷渣腐又抿酱,个个吃得胖又壮。”
这首民谣时常让我在外飘荡的时候,想起自己美丽的家乡,以及许久未见的爷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