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夜夜入梦来
近日忽变得有些贪睡起来,倒也不是因为秋乏,只那男人夜夜入梦,与我把酒言欢,邀月长谈。日子稍长一些,我竟沉醉于此,不可自拔。
尚弄不清楚具体的地点,我只一合眼,尚不知所以然,便已身处一古亭之中,亭外华灯初上,精巧的莲灯流光溢彩,男人似是惯着我不爱雨天的脾性儿,便日日使古亭一方月如清水,红烛长明。
可那男人总以面具掩容,叫我看不清他的样子,我曾数次请求他拿去那张碍眼的面具,以真容示我。他却柔声笑道“不过是一副皮囊,怜儿何以牵挂至此?”我无言以对,只得作罢。他也不曾告诉我他姓甚名谁,只说他是夜间的灵魅,叫我只夜夜去寻他便是。我对他一无所知,可那成熟稳重又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清晰的响于耳畔,叫我丢了魂儿似的,轻易褪去心中所有防备,日渐沉沦。
他知晓我爱听男欢女爱之事,便同我讲了许多缠绵悱恻的儿女情长。他知晓我脾胃不和,受不住那烈酒的辛辣醉人,便细细烹得那一壶清茶,沁人心脾,唇齿留香。他亦知晓我每日受的何种委屈,招得何种烦恼,觅得何等情义,又寻得哪般快乐。我不曾开口提起,他却暗自了然于心。是夜便与我饮茶相谈,忧虑我的忧虑,开心我的开心。
他常于那一方典雅的青木茶桌旁摆上一盏琉璃花盏,他说,那花盏出自上好的寒宫琉璃,用来“舀月”是再合适不过的。我尚不明白何为“舀月”,他便耐着性儿向我解释道:所谓“舀月”,便是于明月悬空之时,以琉璃花盏,盛明月之精华,翌日再用这盏收集晨露,晨露配以明月,方可泡出一壶这般暗香缭绕的清茶。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深感他竟用心至极。
他不时携我踏足于名川大山,穿流过清潭小溪。狂奔于漫漫黄沙之上,也静坐于缭绕云海之间。指尖停留过暗夜蝴蝶,足下缠绕过寂静河流。我们同看月圆月缺,共赏昙花一现,感慨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我有这山河大好,清风明月,本该要感到人生万幸,可我触碰不到他,我已足够爱他,恨不能分分秒秒都与他相守于梦境,恨不得将最干净纯洁的灵魂也奉送于他。可我触碰不到他,我无数次偷偷的在他身后伸出双手,想要在那略有些寒冷的夜晚伏在他的背上,偷些我心动许久的温暖,可我触碰不到他,指尖所到之处,皆化作流萤。
他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只温柔一笑,继而递上一支暗夜盛开的花,我有些失落的抚着那柔嫩的花瓣,耳畔却忽的响起一声柔和而坚定的“我爱你”。如同春日惊雷,震的我我满心干涸的土地瞬间破出万千嫩芽,春满大地。我已太久不曾听得这三个字,那一瞬间,竟喜极而泣。后来的每一夜,我都苦苦央求他说一次,再说一次。他倒也不嫌烦,都随了我去。每一句深切的“我爱你”,都化作一场甘霖,落在我柔软的心间,只叫那嫩芽褪去一身稚嫩,欣欣然开出花来。
我愈来愈痛恨白日,恨不得太阳能敛去那一身刺眼的光芒。好让我永生停留在黑夜,时刻与他相伴。我浑浑噩噩的听着课堂上老师激情澎湃的讲着公司内部控制的关键,拖着沉重的脚步行于宿舍与教室之间。我漠然在自动咖啡机旁购买一杯甜的有些发腻的卡布基诺,心心念念的确是梦中那一杯淡香的清茶。朋友看我状态不佳,关怀的问我是否还好,还好?什么是还好?如果是指还能行动自如,还能保有活着的信念的话,那我想是的,我还好。
我白日昏昏沉沉,梦里却是神采焕发。每天夜里,我都早早上床,揽被而眠,渴望与他共度的时光能多一秒,再多一秒。只是不知为何,他的眉头,渐渐的锁上了我不曾见过的忧愁,我心下有了一丝猜疑,他定是快要离去了,离别之日逐日逼近,所以他才会愈加烦恼。他是夜间的灵魅,怎可陪我这凡人生生世世。我害怕,怕他真的有一日不辞而别,所以,连着这点猜忌也不敢坦然于心,更不敢与他说起。
公子夜夜入梦来
一夜,我像以往无数个夜里一样,满心欢喜的准备赴约于梦境古亭,合上眼睛之后,才俨然发现自己立于一昏暗无光之地,浓浓的夜幕全然伏在双目之前。我害怕,站在原地连动也不敢动,只得伸出手去,想要探一探前方的情况,可缠绕于我指尖的,只有浓重的黑暗,以及冰冷的寒风。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他走了,他真的走了,不声不响,未留下只言片语。恐慌漫过了害怕,我跌跌撞撞的行于黑暗之中,声音颤抖的呼喊着“灵魅”,一声较一声失望,一声较一声惊惶。我的双手在风中凌乱的挥舞,渴望能在抓住哪怕一丝他温暖的气息。我似乎渐渐丧失了神智,跌坐于暗夜之中,放声痛哭。
我以为我失去他了,永久的失去了我的挚爱。却在抬眼抹泪时看见远方似有流萤飞过,我知道,那是他,一定是他回来了,我追逐那流萤而去,它们却似在与我玩笑一般,争相向我扑来,眼角似有了些光亮,我猛地回身,见我方才跌坐之处猝不及防的立着我日日神往的古亭。鱼灯依旧华丽,红烛还在流着眼泪,那熟悉的茶香亦沁的我满腹芬芳。而远处天际那轮清月,今夜似乎圆的出奇。
他端坐于青木茶桌之前,眼中似有泪光点点。
我恍然忘记了我触碰不到他的这个事实,只发了狂似的向他飞奔而去,仿佛下一秒,他便会再次消失。依然是流萤,我抱着双臂,跪于冰凉的地板之上,眼泪如决堤之洪,泄了满眼满脸。我听见泪珠滚落,砸在心间,生疼。
他落寞的半跪于我身前,叹息又有些懊恼的收回了方才急切伸出想要扶我的手。之后,再无一言半语。空气冷的似要凝固起来,眼泪还在不住的流淌,落在地上,染出一片片凄凉的图画。
他忽然柔和的伸出右手,抚上了我的脸颊,轻轻的做着拭泪的动作。眼角处有流萤飞舞。我呆呆的看着他,相识许久,他也未曾这般主动。他炙热的目光忽而锁上了我的眸子。一字一句的说“怜儿,你可知何为喜欢,何为爱?”我不知,在我心中,喜欢便是爱,爱便是喜欢。我只茫然摇头,却听他说。
“喜欢为放纵,爱则为克制。”
沉默,沉默,依然是无尽的沉默。亭中的沉默似乎已然化作实体,叫人伸手便能触碰得到。
耳边已逐渐有了些不属于这世外桃源的嘈杂喧闹之声,我知道,这漫长又短暂的黑夜即将再一次在我无数个不情不愿、不依不舍中结束。且这一次,或许是永久的结束。
我已然不再理智,抬起尚还含泪的眸子,狠狠的对上了他一双凄清悲伤的眼睛。
“你早知你不会与我携手相将,白头共老,却为何要殷切携我至温暖幸福之云颠,又生生推我入万劫不复之深渊?”
他没有回答我的质问,只戚戚的扬起嘴角,继而于我头脑混沌茫然之际,猛地碰上了我的唇。
没有温度,甚至没有一丝触感,那不过是一个虚无的亲吻。可我却分明感到,我的心已跳动的越发厉害,仿佛下一秒,便要自我胸腔,跃然而出。
那一刻,世界越发的静了,方才耳边蠢蠢欲动的嘈杂喧闹也消失的踪迹全无。我欣然闭上眼睛,想要好好感受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甜蜜。我想将其一丝不缺的刻于记忆深处,方可一生也念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多渴望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哪怕感受不到他的温度,只让我与他就此共度一生,我也无比满足。
黑暗之下,仿佛有愈来愈强烈的光刺入我紧闭的双眼,心中似有何种珍贵之物忽然破碎,撒了满地。
泪水仿若决堤之洪,冲垮了我最后一道防线,我知道,那一刻终是来了。待我痛苦不堪的睁开眼睛之时,他已消失不见。唯有满天的流萤,飞舞的越发凌乱,最终缓缓消失于已经有些昏暗的月光之中。
泪水如洪,泄的越发厉害。我痛心不已,越发觉得孤苦无依。四周也愈发昏暗,内心伤痛一层更胜一层,我痛苦的环臂抱住自己。可我竟突然感到,似有某种神秘的存在,借我之手,揽我入怀。
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我终是对你不起,我本梦境之灵魅,生于梦境,行于梦境,终生不见天空大地,万物灵性。只得借梦境之中那轮明月,吸食入梦之人周身灵气,方能全然保持性命。而入梦之人失了这灵气,便会逐渐浑噩,最终化作行尸走肉。怜儿,是我……太自私了。我不求……你原……谅……但求你……记得……”
那声音越加微弱,越加模糊,任我万般用心,也未听清最后那三个字究竟是什么。
“夜魅”
“夜魅,你别丢下我”
我撕心裂肺,绝望的朝未知的方向哭喊。无人回应,只有凄凉的回音飘荡于四周天空。
……
公子夜夜入梦来
“快起床了,上课迟到了。”
“她怎么还不起床?”
“大懒猪。”
四周如闹市一般嘈杂不已,我猛地睁开双眼,翻身坐起。力道有些大了,将一只耳机生生从耳中扯下,竟疼的我有些龇牙咧嘴。枕头湿了大片,眼角也尚还挂着稀疏的泪珠。我使劲的揉了揉脸,继而嬉皮笑脸的向室友吼道“你才大懒猪,我就是做了梦,被迷住了而已。”
时间的确不早了,我慌张的洗漱整理。听着室友们分享昨夜和偶像结婚的黄粱美梦。
我嗤笑不已,而后忽的一怔,不仅陷入沉思之中。
昨晚,我做了个什么样的梦来着?
说来也怪,方才还触手可及的记忆,现在却变得无比虚无缥缈,仿若仙山琼阁,于云雾之巅,若有似无。任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只隐隐觉得,那定是个悲伤欲绝的噩梦,不然,我又怎会泪满衣襟,痛哭不能自已?
日间万千凡尘之时漫上日程,我忙于应付功课杂事,便将此事逐渐抛诸脑后,仿佛它未曾发生过一般。
只是自那以后,我每夜都睡的格外香甜,美梦连篇。梦中我也曾跨越山河大海,趟过溪流潺潺,见过现实生活中绝绝不会发生的奇异怪事,可无论我身至何处,总有一群流萤飞舞、随于身后,叫我格外安心。
公子夜夜入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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