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穷,我们兄弟俩的学费每年都是父母东家挪西家借,好不容易赶着开学前的一两天凑够数才上交。那时候不明白我们家为什么总是要借钱才能上学,父亲虽然在每学期一放假就跟能借钱的亲人们打好招呼,但是到了要开口借的时间,父亲也颇为踌躇。几次看到他在别人家陪着笑脸,绕着弯开不了口,心里既为他着急也对他有些恼怒。那时候刚懂得什么叫丢人,认为父亲是有些丢人的。
上高二的时候,赶上通货膨胀物价上涨,学费也一下子从几十元涨到几百元,对于普通农村家庭来说,就是天文数字,父母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亲戚朋友,到了开学时间还差200元,怎么也借不到了,一家人愁眉苦脸无计可施。让两个儿子能多上几年学多读几年书是父亲最大的心愿。用他的话说,就是他吃了太多读书少的亏,也吃了太多读书少的苦。所以他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辍学,哪怕是把房子——他唯一能值点钱的资产卖掉,他也是乐意的。房子后来果然是卖掉了,在我们的学费涨到几千块钱的时候。

开学已经十多天了,钱还是没能借到,我已经准备放弃了,父母也开始为即将失学的我谋求出路。一向不会干农活的我,最好的出路是学门手艺,偏偏我又笨手笨脚。每天坐在家门口发呆,恨自己没用,书也看不进去,真正的度日如年如坐针毡。班上的同学写信来问我为什么不上学,这种关心犹如雪上加霜。
有一天我继续躲在树荫底下发呆,目光呆滞的盯着随风晃动的树影,看着成群结队的蚂蚁在搬送着食物,忙得不亦乐乎,而我无所事事连蚂蚁都不如。这时候本家三爹走了过来问:“今天是星期天放假吗?”我没好气的说:“都没上过学,放什么假?”三爹倒也不在意继续说:“不想读书啊?”我说:“想读也读不成了。”“是钱不够吗?”三爹笑着凑过来逗我,我冷冷的“嗯”了一声。“你想不想读呢?想读我是可以借的。”三爹堆着一脸的笑。我半信半疑的说:“您能帮忙我当然想读啊。”三爹说:“好,我在这里等你爸回来。”

临近晌午的时候,父亲回来了。三爹对父亲一顿臭骂,“伢读书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来跟我说?这是天大的事,太不像话了!”父亲难堪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三爹拿出两百元钱“啪”的拍到桌子上,吼道:“拿去,明天就去上学。”起身要走,我看着钱简直像做梦一样,一时间手足无措。父亲连声道好,要三爹留下来喝酒。三爹气呼呼的头也不回就走了。父亲也有些呆了,连忙拿起桌上的钱叫我收拾行李。
三爹无儿无女,那时候已经年过六旬,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臭脾气,父亲自然没想着找他老人家开口借钱。这雪中送炭的温暖,让我们这个被钱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家庭,很长时间里洋溢着隐隐的欢喜,也激励着我和弟弟更加努力,去回报并不凉薄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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