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您是爱我的,一直都是。您说,因为生我,掉了一颗牙,少了十斤肉,我理应抵上一生去偿还。
于是,从一出生,我便被您烙上一个铁印:奴隶!然后铺展开这爱恨交织的命运......
童年
当您有了胎动,我俩就结下梁子了,我在您肚子里总不安分,抓着根脐带,荡起了秋千,玩起了捉迷藏。肚子左边凸起一角,您一摸,我又窜到了右边,您总是摸不到我。累得气喘吁吁,孕吐不止,但心里还是开心的:这么调皮好动,肯定是个男孩。当我好不容易从您肚子里爬出时,不带把,是个女孩。您如泄气的皮球,仿佛遭到一记晴天霹雳。那就再生几个,结果第二个还是女孩,计划生育管控严,于是,二妹送给别人当养女。再生一个吧,还是女孩,三妹只好留下了。
在那重男轻女、物资匮乏的年代,您被长辈百般刁难,积怨已久。加上我体弱多病,调皮爱哭,您生我时严重缺钙,又掉了一颗牙,身体虚弱,您觉得这一切灾难都是我带来的。于是我记事起,您一不高兴就劈头盖脸把我骂一顿,骂得还不尽兴,最后加上最为歹毒的诅咒:我就不应该把你生出来,真应该把你丢进粪坑淹死!结果,我病殃殃地活过来了,生命力还挺顽强,让您失望了。
我是个罪人!因为我不是男孩,让您在长辈面前抬不起头做人;因为我,害您丢了颗牙齿,害的您健康每况愈下;因为我,才忍痛送走了小我两岁,聪慧可爱的二妹;因为我,才让我爸远离您;因为我,这个贫穷拮据的家庭雪上加霜。懵懂无知的我,殊不知,我的出生,原来给您带来这么巨大的灾难。
于是,您把对二妹的思念和负罪都转移到了三妹头上,而我是个奴隶。在那寒冬腊月,我还是个六岁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您气愤地丢给我满满一大篮子衣服,嘴里骂骂咧咧:快去洗,都是些只会吃饭不会干活的人,一点用都没有。我吱声不语,挎着一大框衣服,歪歪扭扭地走到了河边。小手伸进河水的刹那,马上又红又肿,刚长的几冻疮还没好呢,这么一刺激,肿胀得像五根要破皮的烤肠。洗呀洗,手冻得失去了知觉,鼻涕一串串往下流,袖口擦呀擦,鼻下的皮都擦破了。奶奶看不下去了,帮我洗完了剩下的衣服。
干完活,我喜欢往外跑。可是您严厉告诫我,隔壁大伯家不能去,因为您和大伯发生过争执。奶奶家也不能去,因为奶奶经常诋毁您。这样,我就没地方可去了,于是躲在房间做手工。我从小心灵手巧,三五下就用废纸盒做出了一幢纸房子,然后玩起了过家家的游戏。可是有一天,我发现心爱的房子不见了,再一看,原来撕碎扔在了厨房柴火旁。我第一次体会到心痛的感觉,似有一把刀,用力剐着心。
再后来,您和村里所有人都不来往了,您说村子里全是坏人。您每天怨气冲天,把家里几口人都打成了出气筒,好像全世界都欠您。姨妈性格温顺,待人友善,信仰基督。于是您便满腔热血,皈依了基督,看似对我们全家是好事,然而灾难刚刚开始。
一天放学回来,准备洗把脸,发现新毛巾多了一个大补丁。咋回事?我定睛细看,原来上面一块图案被剪掉了,又用另一块破布补了上去,我百思不得其解。闷闷不乐地回到房间,这时,我发现被套同样被补了一个巨大的布片。这不是他们的新婚被子吗?记得上面有一条龙,一条凤,多好看啊。这时您阴郁着脸,悄无声息地进房了:“快和我一起祈祷,感谢主的恩典!阿门!”我瞬间恍然大悟,基督教和佛教是相抵触的,龙凤这些都被基督教视为迷信行为,所以您用一把疯狂的剪刀,向基督呈现了赤子诚心。
信徒都是狂热分子,您把家里的门神,对联都撕了下来,撕个粉碎。然后每逢过年,家家都张灯结彩贴对联时,我们家却一点节日的氛围也没有。在您的极端打压下,全家人紧缩眉头,一言不发。您却洋洋得意,自认为是家里的王。最后,您开启了激情的劝说,让全家归顺基督。我爸早已深恶痛绝,第一个反对,嘴里念起了“阿弥陀佛。”您气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把我爸暴打一顿,打完还不忘进行思想教育,劝其改邪归正。我爸一溜烟跑出门外。接着,轮到了我,想起我那遭殃的毛巾、被子,以及失去快乐的新年,我坚决不从。“打死我也不信基督,那是邪教,把您都变疯子了。”我心想着。您气得捂着胸口,捶胸顿足,又用最恶毒的骂词,把我足足骂了一个多小时。我妹还小,逃过一劫。
不久,幼儿园老师编排了一支舞蹈叫做《小螺号》,要到县里参加比赛,我被编排进去了,老师夸我跳得特好。临近比赛,老师要求没人缴纳5元,购买服装。我兴冲冲地回家,胆怯地问您要钱,您严厉地一口回绝:“没有,我们家很穷,拿不出这么多钱!”我沮丧地去了幼儿园,看着其他小朋友们穿着缀满亮片,金光闪闪的裙子,穿着白色丝袜,涂着漂亮的胭脂,背着洗洁精瓶做的螺号,翩翩起舞时,我躲在角落偷偷哭了起来。后来,老师要求家长缴纳10元打疫苗,说每个小朋友都必须打,我又怯生生地望向您。您大怒:“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家很穷,很穷,很穷!哪来钱打针!这些老师不好好教书,总是想着法子让孩子来骗钱。”于是,全班小孩都打了疫苗,只有我,没打。
有一次放学回去的路上,我被一个奇胖无比的邻村胖子揍了一顿,理由是我太瘦小了,打不过她。是的,我当时都吓得尿裤子了。打人也会上瘾,于是每天放学,我都会被胖子揍一顿,然后她还恐吓我:“别告诉你爸妈,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我每次回家都鼻青脸肿,裤子都是湿的,我爸便问我咋回事。我支吾半天,红着脸不敢说,后来,我心想横竖都挨打,不如说了。我眼睛一闭,把事情来龙去脉都告知后,您却面露怯色:“她爸妈很厉害的,以后你别惹她就是了。”后来,胖子估计打腻了,觉得我实在是没意思,就不打我了。
我们一直和二妹家有来往,而二妹每次来我家,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穿金戴银,涂脂抹粉的,才八九岁的小女孩就这番打扮,令人诧异。当然,聪明伶俐漂亮的二妹在村子里可是出了名的,深受其养父母宠爱。估计自小就知其身世,所以非要把我比下去不可。不管是衣着打扮、成绩、吃用、文具,我有,她一定会撒娇央求她父母买。结果,我俩站一起,我当然是当绿叶的,她洋洋得意。
而每次她来我家小住,您总会哭得梨花带雨,百般哭诉当年的不舍与万般无奈。渴望重新当回她的母亲。她骄纵惯了,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丢了句:“说够了吗?说够赶紧走,我要睡觉!”您死死赖在房间不走,唠唠叨叨说了个把小时,哭诉往事,结果却遭对方万般鄙视与反感。只要二妹来了,我和三妹就是真空了,您不断阿谀奉承,卑躬屈膝,却换不来一个平等的微笑。最后,二妹每每拿着厚厚一个大红包,趾高气扬地走了。
其实,我非常爱爷爷和奶奶,他们热爱生活,无形中给与了我从未有过的爱。奶奶厨艺了得,烧的一手好菜。我经常偷偷跑到奶奶那去蹭吃蹭喝,顺便改善下伙食。每次我到奶奶家,奶奶就会把下一顿的伙食安排好:“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奶奶就是我的私房小馆,我喜欢点:豌豆饭团、猪肉水饺、爆炒猪耳、清炒土豆丝、豆腐汤、糯米糍吧、糯米饭。每一样都口味突出,深得我心,以前吃惯了您寡淡的水煮菜,一直以为,菜除了咸淡能饱腹,也就那回事。而奶奶开启了我味蕾的新征程。
可每次去奶奶家,我都是心惊胆战的,有一次我刚到奶奶家,您就气呼呼地放下脸色:“有什么好吃的,赶紧回去!”一气之下,您又搬出了陈年往事,把头发全白,双手颤抖的奶奶,骂了一个多小时,您说奶奶挑拨离间,让我远离您。殊不知,您这样的泼妇骂街行为,每每让我无地自容,恨不得钻进地缝。渐渐疏远彼此的不是她人,而是您自己硬生生地把我推远了。爷爷、奶奶,是我纷乱伤痛童年的唯一慰藉,这唯一,也硬生生地被您的蛮横无理剥夺了。为了不给奶奶带来困扰,我就很少去奶奶那了。
少年
上初中时,学校太远,需要骑自行车去,还要住校,要带够一周的干菜和大米。您说您很忙,给了我10元。于是我自己去菜场买了黄豆酱和辣椒,回来自己煮了一玻璃瓶黄豆辣椒酱,多撒了一把盐,这样就够吃5天了。剩下的钱,我小心攒着用来买学习资料。临近中考前一周,在一个60度陡坡,60斤的我帮同学载她100斤的表妹。结果下坡时,车速太快,前后受力不均,连人带车飞了出去。车子飞到五米开外,100斤的表妹压在了60斤的我身上,我浑身上下都在淌血,表妹毫发未损。我的鞋子全磨破了,脚背血肉模糊。肘关节的衣服也磨破了,一块肉窜了出来。还好,当时意识是清楚的,同学们聚拢而来,都在看笑话,我抓住一同学:“麻烦你带我去医院。”一番包扎后,我的右脚裹上了好几层厚厚的纱布。顺路的同学,把我顺回了家。
当我一瘸一拐地出现在您目前时,您震惊几秒,把我骂了一通,然后递给我一根木棍当拐杖,就没事人般忙去了。我坐在凳子上泪眼婆娑:过几天就是最重要的中考了,老天爷啊,求求你让我赶紧好起来吧......第二天,我让您扶我去村卫生院换纱布,您脸一脸:“这么大个人,我怎么背得动你啊,我自己都腰酸背痛的。”我强忍住眼泪:“求您了,搀扶下我就行,我可以瘸过去的,医生说现在气温高,不换纱布会发炎的。”您不大情愿地扶着我,我瘸啊跳啊,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村卫生院。
医生揭开纱布时,满是惊讶,纱布和肉已经长在一起了。她面露惊色,难堪地望着我:“忍忍啊,已经起脓了,纱布不拿掉会更严重的。”我用牙齿使劲咬住上唇,别过头去。滋啦一声,纱布被扯掉了,随之一块皮肉也被带走了。我眼睛血红,眼泪从眼角渗了出来,实在是太疼了。医生简单进行了包扎,让我尽量少动,过几天还要换纱布。然后,我又深一脚浅一脚,跳回了家。
在家躺了几天,中考来临了,瘸着去抽血体检,扎了一针没血,又扎一针,还是没血。医生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又换地方扎了一针,终于抽出半管血,此时我头昏眼花,晃晃悠悠地瘸回了教室。结果,中考,我考砸了。查到成绩时,如当头一棒。我沮丧的回到家,鼓起勇气求您让我复读。您挥挥手:“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而且你也不是读书的料,干脆别读了。” 我瞬间觉得举头无路,咚一下跪倒在您膝下:“求您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会考上重点高中的!”我哭得感天动地,终于感动了您,获得了续读机会。第二次中考前几周,您天天嚷着要喝毒药寻死觅活的,天天砸门扔碗,闹得鸡飞狗跳。最后,我拜您所赐,又落榜了!
青年
好在爸爸还是开明的,赚钱的是我爸,我还能继续读书。高中发愤图强,无奈原生家庭所累,严重营养不良,加上抑郁成疾,大学也考砸了。努力和回报似乎八竿子打不着,这是惨痛的教训。大学终于可以扔掉所有的发条了,我每天埋头阅读,兼职赚钱,乐在其中,也很少回家。后得知,爷爷得了重病不行了,我心里一酸,准备请假回去。您打来长途:“爷爷没啥事,不用回来,车费贵。”过了一周,姑姑来电说爷爷的葬礼已经办完了。
就这样,我成了一个不孝之孙,连爷爷的葬礼也没赶上。回去时,我准备去爷爷的墓碑前叩拜赔罪,您百般阻挠:“我们家信仰基督教,不能搞那些封建迷信活动,不然会给家庭带来厄运的。”懦弱的我还是屈服了,没给爷爷上过一次香火。后奶奶年纪大了,不能烧饭,两个儿子轮流住。您每每电话,抱怨一通,说自己是最孝顺的媳妇,把奶奶养得白白胖胖。又说奶奶很脏,奶奶老糊涂了,估计活不久了。后又惊恐连连,说奶奶万一在我家去世怎么办之类,这意味着奶奶的后世全由您料理,您说您身体不好,吃不消照顾老人。然后您又惦记起奶奶的高龄养老金。
毕业后,为了逃脱您的魔爪,我径自孤身一人跑到国外去闯荡,吃尽苦头,也没能衣锦还乡。您对我百般鄙视,说吃闲饭、没本事的人又回来了,还不如人家二妹,人家一毕业就拿到高薪工作,现在房子都快盖好了。当时我病了,病得不轻,心灰意冷。而您却天天伤口撒盐,冷嘲热讽。
二妹闻讯,赶紧隆重登门炫耀。母女二人穿着亲子紧身装,俩人脖子上挂了串沉甸甸的大翡翠,踩着恨天高,拎着个迷你小皮包。左扭右扭地终于把屁股扭进屋了。“啊呀呀,姐,听说您在海外高就,刚回来呢。我可从来没出国过,怎么样,国外好玩吗,赚了多少钱啊?”二妹身上刺鼻的香水味直窜我脑门,她用手指绕着刚烫卷的头发,认真把玩着。又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满是嘲笑与不屑。这把盐撒得更凶了,简直是辣椒粉拌盐。我沉默不语地低着头。
这时二妹养母凑近您身边,摸了摸脖子里那亮闪闪、满是贵气的翡翠,笑呵呵地对您说:“多亏了我们家齐慧啊,能干漂亮,刚进公司就被老板重用,我们家房子都是齐慧出的钱。这还不,你看,这闺女多孝顺,赚了钱就给我买了这么一大串翡翠项链,我这辈子也没白活。”说完瞅了我一眼,洋洋得意。您脸色乌青,一直低头不语,倒和平时判若两人了。这浮夸母女二人组,炫耀完毕,见我们毫无还击之力,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继续扭着屁股,一摇一摆,招摇出门。等她们电瓶车开出去好远,她们待过的地方还萦绕着一股刺鼻廉价香水味儿。
后我拼命上班,弄成了工伤,一下子又被打回了原型。而二妹,在男人面前,抛个媚眼撒个娇,就顶我一个月血汗钱了。您一直夸二妹厉害,个中缘由,自不便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嘛。后来,我找了个老实普通人嫁了。二妹流产多次,却阴差阳错,在我牵线下,觅得如意郎君,既当下流行词-高富帅。您骂我脑子进水了,好资源不自留,却白白给了别人。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嘛。
后来生下孩子,您直言说不会帮我带娃,我毫无怨言。后疫情爆发,我隔离在家,居家办公,一边带娃。您眼睁睁地看着我:又是喂奶、又是上班、又是做饭,上班时,背上还放着个娃,真乃奇观!偶尔您大发慈悲,帮我抱娃,可娃是灵性之物,您一碰,他就大哭,他一哭,您就骂人,然后把娃往我怀里一塞就跑走了。我终于累倒了,头发大把大把掉,腰酸背痛,夜不能寐。您却十分嫌弃,说头发那么恶心,快把您新房子的下水道堵住了。
有一次,您善心大发,给我烧了一顿饭,我感激不尽,接下来顿顿萝卜汤。我吃得想吐,便埋怨道:"能不能换个菜啊?”您大为恼火:“你厉害自己烧去,我又不是伺候你的老婆子。”说完扬长而去。那天过得极为艰难,孩子哭了一天,您骂了我一天,我上班了一天,又做了一天家务,浑身酸痛。总之,我濒临崩溃边缘。
后来,您突然变了,变得异常热情。每每回家,您总是满脸堆笑,可是这笑一小时后就不攻自破了。我和爸爸关系较好,话多些,您就生气,然后把爸爸劈头盖脸骂一通,接着两人摔门扔东西,整个楼房震天响。我就很少回家了,您就打电话妹妹,说我脾气差,经常对您发火,我真是百口莫辩呐。于是,逢年过节,好不容易一家四口团聚时,妹妹总是板着脸,对我大呼小叫,甚至微信扬言:和我断交!不知您和她说了些啥,让我这曾经乖巧的妹妹,对我恨之入骨。
于是家人团聚,变成了战场,两两对峙,互相开火,死伤惨重。最严重的一次,您把爸爸按倒在地,使劲拳打脚踢,我实在看不下去,想去拉架,您中魔一般,愈发疯狂。无奈之下,我扇了您一巴掌,您终于清醒了。而妹妹却疯了,她倚天长啸,对我怒目圆瞪:“滚出去!”于是,我们成了仇人!可我不恨任何一人,每个人都是那么痛苦啊,这能怪谁呢?
中秋又来临了,我又左右为难了。去看您?您可能会不开心。那就不去吧,您更加不开心。总之,无论如何,我总让您不开心。这,爱,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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