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拉萨布达拉宫扎什伦布寺羊卓雍错纳木错，却还是难以形容西藏，她太过神秘辽远博大恢弘粗旷细腻温柔险峻，没有准确的字句和词语定义，最后只剩下停留在肌肤上的类似秋季的触感，还有记忆里一望无际的蓝。
[ 1 ]
看不尽的山脉河流，梦也梦不到头的梦
像做梦一样，忽然之间，群山就挤到了眼前，从波峰到波谷起起伏伏难以计数的大大小小的山，接踵而至，热烈的光线打在半裸露的山坡上，土壤被镀上黄金似的质感，而云朵飘忽，形状各异的阴影又似在其间舞蹈跳跃。不敢眨眼，害怕错过某种神迹，比如从云层中会降临仙子或是宝器，藏进山里。罕见的视角在这里可以轻易获得，当真如梦似幻，如临幻境。
梦也有醒的时候，可山脉湖泊河流却望不到头，不仅望不到头，仿佛还在沿着难以捉摸的轨迹四处延伸，蛮横霸道，但也有一种道不明的美好，也许是类似温柔的东西。除了褐色的土壤和深黑色阴影外空无一物的山，覆着稠如牛乳般雪的山，盖满了黄绿相间的植被的山，可山就是山，不会因为外表和质感不同就被称作其他之物，同样被光芒笼罩，低一些的为大地加些层次感，高些的则与云雾相连，各有各的好看。
但山也不是完完全全的好，远看坦坦荡荡一览无余，靠近了也藏着诡诈凶恶，山间某处横着辆模样颇新的山地自行车，不远处则有零散白骨，无法断定那便是死去的人，但必然有生灵失去生命，还有细小石块从山坡滚落，已算是无比温柔，据说，被落实击中死去的也是有的，天降横祸，挡都挡不了，仅仅是在山间漫步，亦可算作是不惜命的冒险。即便如此，还是有大把的人前赴后继，旅者游客络绎不绝，赶来与梦境赴约。
[ 2 ]
庙宇，僧众，信众
听过一种说法，因为气候太过恶劣生活太过艰苦，宗教也因此有了茂盛生长的土壤，人们祈求神灵减轻活在人间以及继续生活所需要面对的苦厄，或者向他们忏悔犯下的错和罪恶。
清晨的拉萨街道，随处可见举着转经筒的藏民，面色沉静，口中念念有词，眼神里是一种难与外人道的虔诚，如此一步一步，笃定前行。寺庙里，也到处是朝拜供奉的人，背着个塑料口袋，往僧人的钵中倾倒米黄色的乳酪粉，然后跟着队伍绕着佛像，从一座到另一座。以及更加艰辛的，朝圣磕长头的人，有大人，有小孩，几步一叩首，满身尘土，衣衫破旧，在广场，在寺庙，在任何一条可能途径的路上。
以无神论者的姿态去指指点点毫无疑问是愚蠢和亵渎，尤其是在这里，在看不见的神明面前，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生命就是生命，抽掉灵魂，都是一滩血肉，都受过自然的恩惠，都犯过大大小小的错，都是孩子，都是罪人。
在历史上，藏地也曾经发生过惨烈惊骇的“灭佛运动”，据说【寺庙变成了屠宰场，佛像手中被放置着牲畜内脏，僧侣被迫还俗成为屠夫，违抗者皆被屠戮】，而“灭佛运动“之前呢，则是过分的崇佛，【恶视僧人抉其目，恶指僧人断其手，恶言僧人割其舌】，总之就是，从一个极端蹦到另一个极端，放眼望去尽是杀戮罪孽，“佛”沦为工具，沦为权力的附庸，和佛法的本质意义相去甚远，崇佛灭佛也无甚区别，都是辱佛。
那些权力都消亡殆尽了，佛始终都在，年幼的孩子接过长辈的信仰成为新的僧人和信徒，觉得虔诚是无比珍贵之物。不禁让人开始思考，所谓的庙宇究竟是什么？
轻易能看到的是先人留下的红白相间的建筑，外面附了驱赶蚊虫的白玛草，里面住着度母佛祖，最容易被忽略的是我们自己的身躯，住着魂魄的由各种元素构造而成，还有家，我们最早接受先辈教诲的地方。
[ 3 ]
蓝，姑且浅薄称之为“爱”的蓝
不知道其他季节的西藏是什么样子，十月上旬抵达的话，恰好是秋天的模样，一半是暖阳高照，一半是带着凉意的萧索，但无论是暖阳还是萧索，都要比以往感觉到的秋天更强烈，紫外线亲吻裸露肌肤，不稍许久，便会有轻微灼烧感，可一阵风吹过，又足以让人打个寒颤，竖起一身鸡皮疙瘩，不禁让人想起乔治老爷子那部红遍全球的书，在既冷又热间，需要降温又要防寒，穿着和身体需要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稍有不慎则有感冒发烧的可能。
平日里的感冒发烧算不得什么大状况，但除此之外，还需要忍受缺氧，缺氧而导致的头痛，极其干燥的风，以及呼吸时赠送进鼻腔的灰尘……总之，高海拔的气候永远不会让你称心如意就是了，连那些没有生命的被摆在超市货架的快消品都在膨胀变形扭曲，何况是你。自然，一视同仁得有些过分。
在身体和精神受到考验之初，颇为烦躁，会失去日常生活中的节奏，变得紊乱，直到——直到看到那些蓝之后，才有豁然开朗的感觉，觉得再艰难也是值得。
被如此高纯度的蓝所包裹着，眼睛和记忆都变得饥渴无比，想要看到更多更远，并永远存储进海马回里。那些流动的闪烁着的蓝色也在帮助人们找回以往的节奏，同时让人无比平和。站在这里，会不自觉间失去生气愤怒的本能和情绪，搞不好还会产生一种浪漫幻觉，没准，真的有神灵把自己珍贵的心意留在了这里，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意味着什么，姑且浅薄地称之为“爱”吧。
但爱又是什么呢，追问自己却无从谈起，在透明的纯净之地里，能够切切实实领悟到的，是自己的渺小与浅薄，毫无瑕疵的蓝，真的会令人无比诚实啊！
[ 4 ]
猫，以及其他生灵
大概是因为高海拔的关系，遇到的所有生物大都非常慵懒，似乎抬抬眼皮都要耗费相当的体力，正是因为如此，或者说，正是得益于此，如果不怀恶意，人总是可以轻易靠近他们。假如不喜欢你靠得太近，便会以眼神示意，这时你差不多就能明白一件事，即使懒散沉默卑微渺小，这些生灵的骨子里，依旧留存着作为生命的骄傲，尘土满身也由不得你放肆轻怠。
在常识与认知范围之内，这个星球上再无生物拥有与人类一样的智慧，但到了这里，所谓的常识、认知和智慧，反而更像是累赘之物。偶尔也会觉得害怕，猜测这里的生物其实拥有比人类更高的智慧，甚至能够察觉到你心中所想，只是他们巧妙地藏着掖着，不被人们发觉罢了。
如果生物界没有政治正确的话，我可能会说，这里的生物一定比世界上其他地区的更聪明更坚韧，能够在如此缺氧的苦寒之地存活，大抵在任何地方都能活得不错，除了感概自然的奇妙之外，当然是要狠狠赞颂这些生灵，要努力适应环境，还要供人驱使作弄。实际上，说不上是好是坏，也不知道怎么定义，人和其他生灵仔细一对照，分别并不很大，但不得不承认，他们已然拥有了一种了不起的姿态和气质。
既是生灵，也是牲畜，是附属于人的财物，拥有漂亮的毛色和壮硕的身躯反而更糟罪，都得受苦，成为猫可视为幸运，不论美丑毛色，或坐或卧，不怕你不惧你，要比先前见过的猫更沉得住气，不热情也不过分冷漠。
30%源自藏地的神秘气息，30%源自风景的异常美丽，30%源自这些生灵的神态自若，10%源自自我内心的固执，因此，我始终坚持认为，这里的生物比之其他更具灵气，有人要坚持反驳与我辩论的话，我不妨就学学那些在西藏的猫吧，“嗯”，“什么？大声点”，“哦”，“好啊，随意”，“呵呵”……
[ 5 ]
遍地皆是充满寓意之物
最容易见到的是印满佛经和佛像的五彩经幡，由搜索可知，在信奉藏传佛教的人们看来，经幡飘动一下即是诵经一次，可以不停地向神明传达愿望，祈求庇佑。看到那些漫山遍野的红绿黄蓝白交叠排列，不管怎样都会觉得有些夸张，像是某种小型艺术装置，但说起来也奇怪，这些密密麻麻的经幡却并没有显得突兀碍眼（可我的心里也不想承认它们很好看，但也用不着我承认什么）。
仔细想来或许有两个原因：一，大多时候蓝色作为环境主色调的包容度非常之高；二，这些琐碎细小之物背后所包含的寓意令人难以对其指摘。
越是严苛的环境，越是会充满美好愿景，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挡充满希望的生活，以及试图努力生活下去的人。“寓意”也往往总是温暖和蔼慈祥美好，使人难以抗拒，向神明祈求什么，也似乎不是真的想要得到些什么，大概祈愿的同时，自己也会忘那个方向前行的吧。
还有那些由大大小小的石头堆砌而成的“玛尼堆”，人们在上面刻佛经佛像，在固定的时刻围绕转圈跪拜，并相信它们可以带走秽恶降临祥和。
除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有对死亡的理解，在山体上画上白色的梯子，祈盼亲人的灵魂可以顺利抵达天堂，同时也将思念传达。之后，每次看到蔡国强的作品《天梯》时，都忍不住想到在藏地所见。
其实，每个地区对于生、死、信仰都有着一整套成体系的东西，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东西变得愈发的隐晦和不严谨，而藏区几乎完整保存了他们自己的理念，并且一如既往的外露、夺目、炙热，仿佛在说，那些寓意背后的温暖你一定会看到，看到了就一定会懂，你无法忽视希望，也无法忽视人类美好的情感。
[ 6 ]
后记
所有的照片拍摄于三年前，刚买相机不久，到了西藏也只是乱拍一气，尤其是到了高海拔区域，胸闷气短头疼，连相机参数都搞错了，短暂行程里得到了一千多张照片，拍完了也不太会处理，之后又经历了硬盘损坏格式化，本以为这些照片都已经遗失，可上个月整理旧电脑的时候，发现一个没有命名的文件夹，里面完整地保存了所有的照片，索性整理出100张左右的照片，配以文字，回忆这趟从未认真记叙的旅程，当然，也还有一起经历旅程的所有人，犹如时光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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