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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岳谬 | 来源:发表于2019-01-05 01:06 被阅读12次

    我在手机铃声加震动中中醒来,电话是母亲打来的。

    “还不回家?”

    “我不是说了吗,我今夜不回去了。”

    “一个生日咋能在晚上还开,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要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啥叫不三不四的人?”

    “你咋听不懂呢?”

    “妈,我都快30岁了,我都已经成年很久了,你有你的生活,我也需要我的独立空间,行了,不要再打电话了。我明早就回去了。”

    “妈说……”我挂断了电话。

    忽然感觉神情一阵恍惚,我环顾四周好一会儿,才发现我刚才发生了什么。那几个该死的杂种让我离她远一点,我也没靠近她呀。到底什么情况?我看着那个笨拙的捡破烂的那个该死的老汉留下的那个被踩扁的塑料瓶子打骂:“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我扶着我的腰,可能腰又扭伤了,还有左腿膝盖处的那个该死的骨头,肌肉与神经又被它别住了,该死的基因,操。我的脑子一阵眩晕,我才想到打开手机地图,输入家的地点,跟着导航开始往家的方向缓慢地走,一边走一边骂着。

    走路走的很慢,这事儿我有经验,因为腰习惯性的扭伤以及与这该死的骨头共生多年,我已经找到它们的脉搏,只是当它们再次疼痛的时候,我才会忽然加深我与一个完全健康的人的差别。可这世界上有完全健康的人吗?

    近些年,我不断地向我母亲重复着我的逐渐遭遇的病痛——鼻中隔严重偏曲导致我总是鼻塞,5次重大肠胃炎使得我一吃辣的就拉稀,多发性固然骨瘤使得我的两个膝盖活动受限,精索静脉曲张二度使我小腹常常坠痛,神经性头痛发作时难以忍受,两眼屈光参差200度多加重了头痛,足底筋膜炎使得我的脚部忽然间就不受力了,腰间盘疝出使得我的活动常常扭伤,颞下颌功能紊乱症使得我不敢使劲儿咀嚼硬的东西……每当某一个疼痛袭来时,我都会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罗列自己的病情用以告诉自己生活有多么艰难,生着有多么苦痛。所以死生之须臾,或许真的只在一念之间。

    这些病痛是随着年月逐渐溢出的,它们就像是潜伏多年一样,在某一个宣誓在你身体里的主权。我也随着年岁将这些病痛一一告知给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听烦了,我说的关于病痛的话在她那里便觉得不可信了。

    “妈,我鼻子经常流鼻血呀?”

    “那咋办?”

    “妈,我腰疼的直不起来了。”

    “妈也腰疼的像你一样。”

    “妈,我吃东西的时候管理嘴开口的那个挂钩卡住了?”

    “那咋办呀?”

    “妈,我左侧膝盖的肌肉神经又抽筋了,是在我过马路的时候,差一点让公交车给撞了?”

    “那咋办呀?”

    “妈,我感觉我又要吐了?”

    “那赶快喝点热水。”

    “妈,我又头痛的不行了?”

    “谁教你每天睡那么晚的?”

    “妈,我感觉我痛风了?”

    “咋弄的?”

    “不像,应该又是足底筋膜炎犯了。”

    ……

    多年以来,我与母亲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去医院拍片子,X光、CT片子拍了无数。她的厌烦也很正常,只是随着年岁,发生在身上的小病情总是不断地溢出,比如嘴部周期性的溃疡,甚至是牙床上一道很深的溃疡,比如痔疮滴血,比如指甲变形,比如脸上的豆子、脂肪粒以及肚子上的一个小的脂肪瘤……这些东西随着日月的更迭,有增无减。

    但是你可以看到的是,在这些问句面前,那个男人的形象总是缺失的,曾经我向他咨询过一些,但是后来渐渐放弃了。如果说沟通的艰难未免有些严重,只不过是我看到了一些潜移默化的差别。他的脚上常年有鸡眼,在我有记忆开始,他就用一个鸡眼片保守地贴着,一直贴到了现在。前些年他说得了灰指甲,但他依然与我们共用一个洗脸池,所以导致了那个女人更加的嫌弃,就换了一个洗脸池,让他用自己的盆子,以免传染。后来怎么治也见好,终于去了医院查明了病因是甲营养不良,与灰指甲是有区别。而后者是他去药店买药时那个卖药的告诉他的。这是一出异常简短的荒诞笑话,但是从字里行间你也感觉到我与这个男人的疏离,或许是因为贫穷一直在持续,医院的费用一直在走高和故意卖高价药以及一些医生糟糕透顶的医德问题,导致了任何病灾这个男人和他的家族都不相信医院,所以我的任何小病情都对他保持缄默,我也希望他同样保持缄默。

    但是这个男人一到感冒就叨叨不停——我感冒了,我感冒了,好像得了绝症一样。感冒的功用就是一睡三天的结果。在他表演完这一套之后,我就更缄默了。到现在,我不会再过多的像那个女人解释什么,我也拒绝收听这个男人对他那个荒诞生活该死的抱怨,我开始像我祖父死掉前那八年一样尽可能保持着沉默,告诉自己尽量保持平和与冷静,因为我已经将要抵达孔子曾经口中所说的三十而立之年了,在踏上这条路的前前后后。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崩塌与坠落,我原来相信的东西正在一一消解,连最简单的常识都在时刻冲击着我对知识与真理的鄙夷,它们成了危险的符号,就像那个梦境中的陀螺一样,我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诡辩,什么是美好,什么叫一个成人的世界。一切都在保鲜膜里一样,我们生活在被包裹的球状里,“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一样。

    我的这种沉默尤其是在我读了研究生之后更加深重,深重到我用无数个冷笑话用以掩盖我越来越沉默的趋势。当初选择中文系,想要表达,想要像当初五四运动那些风云激荡的年代里的人们表达,但是我学的更深,我就越来越感觉我的表达在降低,在被消解,在被我所知的一个逐渐了解的成人的游戏里变得自相矛盾起来。以前,追溯到五年级的我在那个屎尿屁的角度里对自己的未来安排着,熬过大学,熬过结婚,熬过生子,熬过一个又一个日子,熬过每一个重复地等待,熬过一阵儿又一阵。但是直到我熬过了大学,在我的安排里并没有考研究生这个预想,一切都被打乱了,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一切似乎都偏离与断裂的要命。熬过了上一阵子,那下一阵子呢?我们究竟熬过了哪一阵子呢?一切并没有结束,都会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的出场,但似乎从来都没有开始过。或许我曾经一直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持续着,但是其中也并不是处处连接着,一切都在断裂着,你需要跳跃,你不能漫步,你没有这个权力。你的一生必须跳,否则你就会坠入深渊。不用凝视它,一个疏忽就是万丈深渊了。

    不日,我听到在沙发上酒醉后的男人说道:“我好像从未开始过我的人生。”

    这句话是他的梦呓还是什么,把正在考研复习的我在夜里24点刷牙的时候震惊到了,我跑出去一看,那个男人穿着红背心头歪着,咂摸着嘴,显然是醉话。牙刷在嘴中,唾液和牙膏沫混合,我居然吞咽了一口,恶心的我这才惊醒过来,赶快跑去厕所迅速刷完了牙。去厨房打算热一碗牛奶喝,然后睡觉,继续熬过又一个重复无聊的清晨。

    不日前的不日,也是这个男人,用钥匙捅开家门,进到卫生间里好久,开始小声的咒骂,声音时断时续,我依然在里屋复习考研题,英语阅读又他妈错了整篇,心情持续低谷。这个男人的骂声使得我看着这张英语试卷,就像看到了高考英语试卷,中考英语试卷,小学五年级期末开始的英语试卷,那一年,我在同桌李哲的影响下开始对英语感兴趣,但是依然考的很烂,中考英语考的很糟糕,高考也很糟糕,第一次考研英语也很糟糕,后来第二次考研的英语只能说比糟糕幸运一点,如果阅读题再错一个,我第二年所有的努力就废了。我把这个蔓延了我整个考试生涯的英语试卷撕得粉碎,我用力拉开了门,这个男人的骂声停滞了。我去到卫生间刷牙,听见这个男人骂道:

    “今天我生日呢,我谁也不忿,谁说也没有用?”

    “我今天生日,我今天生日呢!”

    这句话重复了半个小时,甚至更久。

    父母我三人,对于生日这个东西向来都比较淡忘,谁的也记不住,也不愿意去记住。而那一天这个男人强调自己的生日,无数次强调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生日当天喝了闷酒,而是事实上,这个男人已经自顾自地喝了闷酒数十年之久了,这蔓延到了他的婚姻危机已经他整个人生的危机,而他的生活处处伴随着这样似是而非的危机已经多年了,至于他那一句使我震惊的话——我好像从未开始过我的人生——迫使我开始审视自己的生活以及选择。

    那这句话在祖父那里的样貌是什么呢?也许就是我高一时候的某一日,我萌生了创作我家族史的念想,所以就风风火火地实施起来。我拿着一个小本子就跑去一本正经地采访我的祖父了。关于采访,你知道的,我们不会去采访那些刚出生的人,这看似是个幼稚到极点的假定,但是我们会抱着窥视到心情去采访一些要死的人,或者老的要死的人。我当时就是这样的心态,抱着一种窥探的欲望。窥视着祖父,想要引诱他讲出每一个有趣的故事,但是,他却与我打着似是而非的玩笑。他说的,也许是真的,融合了他早年间读金庸古龙武侠小说的经验把自己早逝的母亲形容成会一套所谓“胡家十八刀”的人。他说早早年间还学过,现在老了早就忘了。但我却相信的是祖父是为了搪塞这次莫名其妙的非正式采访的结束,胡编乱造了一通。他要赶着睡觉去呢。

    后来的后来,我问祖父:“给我讲个故事吧?”

    “哪有故事?”

    这种对话,祖父死掉前的八年里,我会每一年问一遍,以至于到最后祖父的回答的:“没有没有。”早已没有我第一次问他的时候那种唾沫飞扬的编故事的姿态了,而就在那一年,我高一。

    整个高一自卑而颓圮的我打乱了一切,一切都不太对。那一年,我想是我被轻微校园霸凌的一年,那一年,我依然处在一次漫长的暗恋中,不能自拔着。那一年,由于中考的糟糕,我是被以交钱借读生的名义进入市一中的,而那个班,大多数也都是借读生。其中有个富二代,天天开摩托来上学。不日,他游走到了我身后,将双手伸进了我的衣服里,双手摸索着我的乳头,用食指和大拇指捏着,问我爽不爽。操蛋的我当时像钉在了椅子上一样,看着绿色的练习册上一道别人都说简单而我却觉得无比艰难的数学题热发愁,我保持着沉默,旁边我同座位,前座位,左座位是那个富二代新交的女朋友,他们笑着,而我依然钉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这一幕,与五年级在屎尿屁的角落里思考人生成为到目前为止我印象最深刻的两个场景,我试图分析其中原因,但是蔓延到我全身的大都是不可思议的解释。

    我为什么没有立刻起身给那个该死的富二代一拳呢?我为什么会纵容当时的事情发生呢。胆小怕事吗?或许一切都是没有选择权造成的结果。富二代有恃无恐,他不上学可以跟他爸一起去经商,而我不行,我被给予了用读书改变家族的期望,为此母亲专程去北京某个该死的寺庙里买来了该死的玉佩,说是灵验到可以使我考上清华北大的东西。但并不是这样的。几年前母亲去五台山上,被几个台阶上的僧侣拉去看命,说了一通苦命需破解的话。而我当时正看着路边几个野猴子为了一个人刚扔的雪糕而撕把着,一回身见到母亲不见了。我并没有着急,而是继续看着猴子打架。不一会儿母亲拿着一串葫芦回来了。

    “又让你买啥了?”

    “一串葫芦,不能用买,得用请字。”

    “让你别去你非要去,花钱买心安喽?”

    “花钱请心安。”

    “妈,啥时候你还信这个?你忘了你之前去寺庙里捐了100元,回来跟人打羽毛球把肩膀给扭了,抬不起胳膊了。最后花钱去医院找人可按摩了才缓过来。”

    “妈是不信,但是你来了,就涂个好玩呗。”

    “确实,中国的神仙,哪一路能帮你挣钱哪一路就受欢迎,这哪是迷信神仙,这不就是迷信金钱。我爸天天带着个貔貅,不也依然穷困潦倒?你看见那些猴子了吗?”

    “怎么了?”

    “他们吃了满嘴冰激凌。”

    “又是那些手贱的游客?”

    “并不是。是那些猴子从游客手里抢走的。”

    之后我一边下台阶,一边与母亲偶然说起了富二代这件事。母亲的反应很淡然,平静我觉得不可思议。她只是问我:“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我哪知道他为什么。”

    后来,与母亲几次出去吃火锅的时候也谈起了这个事情,母亲依然无动于衷。我甚至将我小学的时候遭遇高年级同学劫道,把我身上仅有的2毛钱给抢走了的事业说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你才说?”

    “那时我怕麻烦。”

    确实,我是个万事怕麻烦的人。但是我总是仰仗着年轻的朝气,号称着这是反叛的哲学。在富二代摸我乳头那一年,我同座位这个女生也联合班上一个非常胖的女生总是欺负一个女生,把她堵到墙角与女厕所,然后抽人家耳光。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我问我同座位。

    “她贱呗!”

    “怎么贱?”

    “你别问了,反正就是贱,就该抽。”

    我想的是在那一年我与这个女生都遭受了所谓的后来疯传网络的校园霸凌事件。而事实上,我认为每个人在上学的时候都曾遭受过这样的事情,只是有轻重之分。而那件事情于我心中阴影一直深重,我曾与一个研究生朋友偶尔说起这件事,他的回答是:“那你到底双每双?”

    于是我笑着抵挡。

    这并非什么苦涩的玩笑,沟通的费力在于理解,而理解的艰难在于我们独立自处的伤痕总是被莫名其妙的撕开。于是,我总是显示出很强硬的样子,但是我却总是在学会怎么妥协。要让我重新回忆起这些细小的事情,这些蝴蝶煽动过翅膀的东西,它会造成我一整天情绪的低迷。在大学这个所谓纯粹的地方,我学会的是怎样向一些老男人与老女人道歉,莫名其妙的激怒了他们,该死地与他们道歉,并被他们不断地教我怎么做人,这是我最厌恶的大学里的鬼地方。总有人喜欢教你怎么做人,然后在最纯粹的地方上演着最腐败的戏码。这种荒诞剧衍生的多了,大学生便习以为常了。诸如因为争抢学生会主席时的勾心斗角,这样的经历居然在课堂上被一个老师以莫名忏悔的形式说了出来。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你曾经已经利用这样阴暗的勾心斗角夺得了那个该死的位子,你现在的忏悔顶什么用呢?就像我总是在说梵高的画在当下再怎么拍上几个亿有什么用呢,这个穷困的画家一直都在苦苦哀求着自己的弟弟可以给自己几块面包吃,这种延宕的尊重究竟有什么用呢?就像正义迟到的太久了,重新证明又有什么用呢?伤害总是铺满了一个又一个的格子里,直到铺满了整页,每一个词语,每一句话都天然地带着诡辩,你如果只是相信而不去质疑,多半都死无葬身之地。即使你质疑了,我想最好的结果不过是你死的时候能有口棺材而已,仅此而已。

    这时,我已经走到了家了。家里的大门总是烂的,修好了又烂了,破窗理论,人多门就烂的快。但是其他的楼层的门为啥就那么结实呢。或许是我不常注意,总是注意我这个楼层这该死的门一样。这就像中国的家人们常看自己的孩子缺点重重,在别人家的孩子偶尔露头的优点下开始了疯狂的对比,这种疯狂促成了多少常规而荒唐的事情。

    我强硬地拉开门,一边上楼一边继续自言自语,直到我用钥匙捅开了门。这一天糟心的事情我打算根本就不讲,现在还是清晨,家里的灯还亮着,我来我自己的房间,坐在椅子上,感受着擦伤与扭伤的身体,有时候我突然发现,其实这种发现一直都存在着,我哪也去不了,我哪也逃不掉,什么也找不到。忽然莫名其妙地就确认了一件悲伤的事情,人人都会死,并且不幸福。如此,我们还剩些什么呢?我还要活多久呢?我在持续地道歉,给那些陌生的要死的老男人与老女人,我不认可的一些事情层出不穷。我知道一个云虹雨丽的世界,但是这只是我如鲠在喉的一个梦而已,那个梦境里永远出现着一个站在父母坟包中间的我望着不断上涨的河水,呆若木鸡着。

    你知道的,当所有人都要教你适应、适应的时候,证明你是长大了的。当所有人都要教你忍耐、忍耐的时候,证明你已经解除到了这个社会的游戏规则。但当你执拗地选择不适应与不忍耐的时候,通常的结局都是悲剧,要么自杀,要么被杀。你连被谋杀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你的死很容易,杀你的人根本不需要费尽心力地去谋划。所以,从小到大,你一定会渐渐地发现一些很多事情,很多死无对证的事情。但是你必须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然后,你会不会故意将这一切编成一个笑话,把自己逗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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