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老男人

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我在一所英语补习学校做了三年的兼职

校长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女人（那个时候我觉得她是大人，一直没曾想过今天的我也长成了别人眼里的大人。）

我在那里教了三年的新概念英语一，学生都是六年级，初一初二的学生，但也有个特例，一位五六十岁的大个子老男人，在低矮的木桌和小孩子中间，他显得愈发地庞大但无助，我叫他叔。

他是我们小城里那所最古老的电影院里的放映员，能画一手的好墙画，且喜欢摄影。校长因着他可以在每次电影放映前为补习学校做免费的宣传片，画免费的墙画，同意他可以做为免费旁听生。

他说他喜欢英语，要把英语说得特别好，要一定从新概念一学到新概念二。

早年丧妻，儿子又远在他乡求学，使得他有了大把的时间挥霍在自己想要挥霍的地方。

我从2011年教到2014年，学生换了一批又一批，上过新概念一的学生基本都去对面校长的教室里学新概念二了，只有他，从始至终，一本新概念英语一学了整整三年。

因为工作的关系吧，他总是迟到，胸前背了一个笨重的照相机，慌慌张张地赶来学校，然后正襟危坐在最后一排开始一场又一场的世纪打盹……我听写单词的时候，他会偷偷把书摊开放在桌子下面，假装很认真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为了避免尴尬，我是不会走到他跟前的，只会背过身去，假装看其他学生，好让他抄个痛快。

在他清醒的时候，他会拿起手里的相机，拍正在上课时候的我。他说这是给学校做宣传用的……下课的时候，学生们会拿粉笔在黑板上涂涂画画，他会写下“I love you”，然后故作虚心地像我请教，“杨老师，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面对着其他学生的目光，内心竟然生出一丝丝羞耻感来。

他总是一遍遍地问我，以后是不是要跟着男朋友嫁到外地去了，我会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是的，我要跟着男朋友去外地了。他就会怅然若失地说“哦，那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杨老师了，也听不上你的课了……”

有次他突然执意要和我一起吃饭，说是在我嫁到外地之前，要和我吃上一顿饭才算是了一个心愿。一个人赴约，我的内心是抗拒的，我带了女性朋友，还有男性朋友。那顿火锅，他吃的不多，跟我的男性朋友说，杨老师有一颗水晶一样的心，你要好好对她。我的朋友们就开始大笑，他竟然有些急，更加认真地说，真得，她的心真得和水晶一样晶莹剔透……他就这样反复认真又执着地描述着他脑海里的我，全然不顾一桌子的笑声。年轻的时候不懂事，也跟着大家一起笑，现在才觉得自己当初有多么地残忍。

在那个学校做兼职的最后一年的寒假，下大雪的天气里，他就会叫我出去，说是想在雪地里帮我拍一组写真。他说这是他生前最想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情，这样的话，我每次拿着雪地里的照片就能想起他了。我还是没有去，拒绝了很多次，直到雪都融化了。

16年，我正式上班，去了离家不远的另外一个城市。得知我要走的消息，他送了一张我被裱在相框里的上课的照片。

17年，他来到我上班的城市发信息询问可不可以一起吃饭，我拒绝了。

后来，再也没了他的消息。

刚才点开他的朋友圈，发现习惯日更朋友圈的他，最新的一条朋友圈还停在2017年。

我曾经因为一个老男人对我产生爱情而感到无比地羞耻，现在，却生出一些愧疚来。

他不是一个老男人，而是一个手足无措的过了期的男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