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冰回城了,她回城后想些什么,做些什么,权且不表,回眸瞥一眼韩飞出了什么状况。
还是老样子,白天是挖渠工,肩挑锹挖,磨破了肩,磨厚了手,跑断了腿,披着星星出工,戴着月亮回家,吃在工棚。出大力,流大汗,体力消耗大,常常饥肠辘辘,肚子有填不满的感觉。听得吃午饭的哨子响,顿时来神,第一个来到工棚,操一粗瓷大碗,盛得弥流大碗稀粥,大手抓取窝窝头,蹲于工棚一角,呼噜呼噜,吧唧吧唧稀稠下肚,松松裤带,挺着快要撑破的肚子慢腾腾返回挑担、挖渠处歇息片刻,继续战斗!
晚上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投入新的战斗,复习功课,由体力劳动转为脑力劳动,孤身伴萤火虫似的煤油灯,煤油用完用柴油代替,熏得鼻孔黑,嗓子疼。
日出日落,考试迫在眉睫,复习内容还没看上一遍,没时间,还是没时间!怎么办,怎么办啊?章飞心急如焚,虚火上炎,口舌生疮。目赤耳鸣,头昏脑胀,险些没有病倒。
在文人骚客笔下,满天星斗,弯月如勾,朝露待日晞,孤鹜恋晚霞……这些美妙的诗情画意的场景对韩飞来说都是灰色的,他近乎绝望地倚树蹲下。
“娘,你给我想想办法吧,我再不停工复习,就前功尽弃了,我这一辈子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韩飞娘看着孩子含泪哀求,也泪凝于睫。她看到了韩飞的汗衫从肩上透出的血啧,轻轻地掀开汗衫看看韩飞红肿破皮的肩,摸摸韩飞那双磨出老茧的手,心疼的眼泪扑簌簌滴落在韩飞的手臂上。
“飞儿,可怜的娃啊!好孩子没生在好地方。娘支持你,娘自己做主了,从今天起不去工地了,在家专心致志地学习吧!”
韩飞握着娘的手,双肩剧烈的抽搐着,激动得哭了。
1978年6月20、21、22日是高考时间,韩飞带着书包,一张蒲习,一个粗布床单到县城赶考。晚上睡在离考场不远的街角处,省下住店钱用于吃饭喝水。街角处夜风吹着倒是不热,就是蚊虫太肆虐,好在困极了的韩飞对蚊虫的轮番袭击一点也不知道。就是早上看到手上、脸上、身上全是红疙瘩和血迹。还有一些烂了的蚊子的尸体,可能是韩飞梦中跟蚊虫开了战。韩飞分不清这些血迹是他的还是蚊子的。总之,在深夜人蚊之战中他付出了血的代价,蚊虫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最后一天是外语考试,很多考生没学过外语,所以,外语不计总分,也没人参加考试。两天考试总算结束了。就像结束了一场激烈的角逐,是成是败,是希望是失望,是喜是忧难以判定。韩飞精疲力竭,头昏目眩,感到身上冷一阵,热一阵,昏昏沉沉地回到家,已是傍晚时分,他就在小屋的土地上倒头便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日出三竿,母亲推开小屋的门,看他还没有醒,摸摸他脸上的红疙瘩,他的脸热得烫手,才发现儿子在发高烧。推推他,没动静,是昏迷过去了,韩飞娘惊吓得一路小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叫来了赤脚医生,经检查是在“打老瘴”,也就是疟疾。开了奎宁药丸,交代了韩飞娘服药用法和数量,告诉他多喝些温水,慢慢就好了。韩飞娘才松了一口气。
韩飞刚醒过来,就让母亲跟同考的同学捎信到家里来,讨论一下做题的情况,对对答案。他知道自己的政治考得最差,拿到试卷看看试题头昏耳鸣,人都傻了,试题是一副陌生的面孔,他不会做,急得汗像涌泉哗哗地流。差一点儿虚脱。小题大题做的不到四分之一。
同学来了,他们凭着记忆讨论了一下答案,韩飞感觉数学考得不错,错了两个大题,语文知识部分错得不多,作文写得怎样,把握不好,历史地理一般般,就是政治太差了,在这山沟沟里没报纸看,没收音机听,又没有现成的复习题,大山把他与外界隔绝了。更重要的是没有时间去公社找报纸看,抄题背题。聊以欣慰的是总体上比同学考得好多了。
等待吧,耐心点儿!韩飞希望大树再闯进他的梦里,希望他梦中的树发出新芽。三十多个日日夜夜过去了,大树再也没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睡觉的小屋闷热,夜里热醒了,他从缸里舀一瓢凉水一饮而尽,感觉舒服多了。他来到院子里,抱一抱和他一起长大的树,然后,背靠着树坐下,头枕着它看见一勾小船似的弯月挂在树梢,院子里静悄悄的。他想了很多,他想到了他考上了大学,是师范大学,高高的门楼,整洁宽大的教室,明亮的大玻璃窗,一尘不染的地面,整齐的桌椅板凳。夜晚可以在明亮的电灯下看书写字,周日可以到图书楼看书,想看什么书都行,校园很大很美丽,还有球场……啊!这是最好的结果。那万一考不上呢?我就在这落后的农村修一辈子地球吗?面朝黄土背朝天默默无闻地终老在这里吗?不!那不是我的人生目标,我是一棵大树,是做栋梁之材的,这个穷山沟不属于我,我要学习科学知识,用知识改变命运,改变这个穷山沟。……想着想着他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没有梦见大树,梦见了他在河里捉鱼,捉着了大鱼很高兴,但不小心滑落水中游走了……梦醒了,院子里亮堂堂的,他的大树沐浴在朝霞里,母亲已起床做饭,他跟树拥抱后上工去了。
焦急,惶恐,等待,灰心,惊喜,疲劳,五味杂陈。煎熬得韩飞食不知味,夜不安枕。一个月后的一天,邮递员兴冲冲地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了韩飞。韩飞连忙拆开信封,抽出纸一看,是一张体检通知书,他没有特别惊喜,他不知道是不是像去年那样体检之后就没消息了。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体检,又是等待。他真希望能上大学。在那个年代,只有上大学,才能走出大山,只有上大学,才能改变命运。
韩飞爹得知儿子通知体检了,感到韩飞有希望了,他开始关注韩飞体检的情况和考分情况。他托人查了体检结果,身体没问题,又托人到教委查了考分。教委的人说,这个考分肯定能上个二类本科。
韩飞爹十分高兴,马上骑着自行车往家赶,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章飞及家人。
韩飞听到爹传来的好消息,激动得振臂高挥,然后飞奔出家门往山上跑。韩飞爹跟韩飞娘说:“飞儿是不是喜疯了?”
“别胡说了,他是高兴的,因为上大学他吃了那么多苦,他是在发泄呢!”韩飞娘说。
“正是因为他上大学来之不易,他才受不了这个惊喜呢,范进中举不是喜疯了吗,去看看他吧!”
“不会的,不用理他,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韩飞爬上一个小山头,在上面长长地大吼几声,心里的郁闷之气都发散出来了,他感觉浑身轻松,精神焕发。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就像一只蝉,埋在地下多年,在黑暗的泥土里生存,在地下完成四次蜕壳,最后破土而出,他顽强地爬到树上使出浑身解数痛苦地从壳中挣扎出来,使翅膀在风中变硬,然后飞到树上大声鸣叫,振聋发聩。想到这里,韩飞笑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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