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4年,法国画家雅克·路易·大卫创作了一幅名画:《荷拉斯兄弟之誓》。画面上的父亲与三个儿子正在进行决斗前的最后动员,他们神情坚毅,动作有力,显露出对胜利的渴望。而角落里的三个妻女或怀抱幼子低头垂泪,或黯然神伤,与男人们的表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事实上,这幅画所描绘的,正是古罗马共和时期荷拉斯家族的故事。当时罗马与邻近的伊特鲁里亚发生了冲突,双方各选出三名勇士进行决斗。罗马这边选了荷拉斯三兄弟,对方选了居里亚斯三兄弟,但他们互有联姻。对于三位女性来说,两边都是自己的亲人,无论哪一方获胜,都意味着漫长的痛苦。
从画面中,我们似乎可以解读出另一层信息:在古罗马的历史上,男性占据主导地位,战争、荣耀归于他们,女性则是角落里不太被关注的一群人。
事实上,在古罗马研究领域,学者们关心的重点,也多是罗马如何从小小村落,迅速扩张到庞大帝国,又很快轰然倒下。帝王将相、规模浩大的战争被一次次拿出来讨论,成为这幕历史大剧的主角。对于古罗马的女性,我们却知之甚少。她们在政治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她们的社会地位如何?她们在家庭中的分工又是怎样?她们能否得到必要的尊重和保护?
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直到最近读到了玛丽·比尔德的《罗马元老院与人民:一部古罗马史》,心中的疑惑有了解答的线索。
玛丽·比尔德是来自剑桥大学的古典学教授,对于古罗马历史有50多年的研究,她的历史著作《庞贝:一座古罗马城市的生活》曾获得2009年沃尔夫森历史奖。她和人们印象中“埋首故纸堆”的学者形象不同,在网络上也很活跃,她的博客“一个剑桥教授的生活”颇受好评,她通过纪录片的形式,致力于向公众普及古典文化知识,收获了一大批忠实粉丝。
事实上,除了是一名优秀的学者,玛丽·比尔德还是一位女性主义者,她曾经写过一本《职场妈妈指南》,近期还有一本新书《女性与权力》出版,探讨从美杜莎到默克尔等古今女性在政治、社会生活中的地位问题。
玛丽·比尔德对女性的关注,也体现在《罗马元老院与人民:一部古罗马史》中,在书里,她截取公元前8世纪罗慕路斯创建罗马城,到公元212年罗马帝制到达巅峰这一期间,对众多历史事件进行重新解读。在玛丽·比尔德与古罗马“对话”的过程中,我们也可以梳理和拼凑出一幅古罗马女性们的生活全景图。
一、女性与政治:被损害与被妖魔化
在东西方的历史进程中,女性虽非主角,但却常常与政治事件紧密相连。在中国古代,常有“红颜祸水”的说法,从商代的妲己,到烽火戏诸侯的褒姒,唐代的杨贵妃,李煜的大小周后,以及明末吴三桂的“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些女性成了发动战争、推翻政权的有力借口。
在古罗马的几次政权更迭中,女性同样被推到了政治舞台的中央。公元前6世纪,傲慢者塔克文的儿子强暴了卢克莱缇娅。等待父亲与丈夫归来之后,卢克莱缇娅告诉了他们实情,请求他们为自己复仇,最后毅然选择了自杀。
“卢克莱缇娅事件”引发的结果是罗马君主制被推翻,开始进入共和时代。玛丽·比尔德认为这个故事本身具有一定的神话色彩,真实性有待考证,但它投射出的信息是:对女性的攻击象征性地成为王政时期开始与结束的标志。
卢克莱缇娅的自杀,约尔戈·布罗伊在另外一些时刻,女性的政治影响力被有意无意地夸大和妖魔化。屋大维去世后,在有关继承人的问题上,就有多种版本的传言。其中一种说法是,他的妻子里维娅为了让儿子提比略顺利登基,就在屋大维的无花果中下毒。暴君尼禄的母亲小阿格里皮娜也是负面传闻满天飞,据说她毒死了自己的丈夫,后来又被儿子尼禄杀死。
而之所以有类似传闻,一方面可能由于人们对女性插手政治有强烈的不满情绪,另一方面是在独裁政治模式下,女性作为统治者身边最亲近的人,她们的潜在影响力也不容忽视。
小阿格里皮娜为尼禄加冕但也并非没有例外,个别女性会被赋予神圣色彩,人们极力称颂她们的美德。提比略·格拉古和盖乌斯·格拉古两兄弟曾分别担任罗马保民官,他们的母亲科内利娅,就被认为是古罗马女性美德的典范。她虽然出身显赫的西庇阿家族,但生活简朴,丝毫不被当时崇尚华丽、奢靡的风气所影响,甚至拒绝了托勒密六世的求婚,把全部心思用在教育孩子上,对儿子们的政治生涯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科内利娅拒绝托勒密的王冠,洛朗·德拉.海尔二、婚姻与家庭:早婚与从属地位
古罗马的女性结婚很早,一般是15、16岁,早的可能在11、12岁时就已经嫁做人妇。但罗马的婚姻制度也有相对人性化的一面,比如父亲要为女儿准备一份嫁妆,而在离婚时,丈夫需要返还妻子的嫁妆。著名政治家西塞罗在60岁时离婚,新娶了一个15岁的新娘,但他面临着一件头疼事,就是如何返还前妻泰伦提亚的嫁妆。
阅读中的小西塞罗贵族女性的婚姻,有时则会成为利益交换的工具。屋大维唯一的女儿尤利娅,就有过三次包办婚姻,结婚对象分别是表哥马克鲁斯、年长自己20岁的马库斯·阿格里帕,和继母的儿子提比略。女儿的婚姻,其实是他获取合法继承人计划中的一枚棋子,至于女儿的心意如何就没那么重要了。后来,由于尤利娅生活放荡,拥有多个情人,这与屋大维倡导的罗马道德相悖,于是被父亲流放到了偏僻的小岛上。
罗马常见的家庭模式是“夫妻+孩子”,但也有一些特殊的情况,比如有罗马式“三角家庭”,一个女子与两个男子一起生活,这也从侧面说明罗马当时的社会风气有比较开放的一面。
至于家庭分工,“男主外,女主内”是普遍存在的现象。玛丽·比尔德的研究发现,罗马男性的墓碑上更多会刻上他的职业信息、取得了什么样的军事或者商业成就。而女性则被突出强调性格中的持家特质,比如她们往往是家中最早起床、最晚睡觉的那个人等。屋大维的妻子里维娅虽然有种种恶名,但也要在宫廷里摆出纺线的姿态,让人们看到她作为妻子的贤淑美德。
对于结婚后的古罗马女性来说,生孩子是她们要闯的一道难关。当时医疗水平有限,婴儿和产妇的死亡率都很高。西塞罗的女儿图利娅在生产后不久去世,孩子也很快夭折。玛丽·比尔德在《罗马元老院与人民:一部古罗马史》中提到,当时女性分娩时的死亡率可能高达五十分之一,而且年龄越小,死亡率越高。
里维娅雕像女性的家庭角色定位,也可以从古希腊罗马神话中找到端倪。在整个神话谱系中,女性神祇主要负责生育、谷物等领域,男性神祇则成为战争、海洋、商业、牧业等公共领域的守护神。女战神狄安娜看似是个例外,但她还同时被奉为艺术和纺织女神。
三、社会地位:坐在看台最后排的人
在古罗马,“公民”是社会的主体和核心,但“公民”≠“全体人民”,从总人口来看,公民大约只占十分之一左右。因为“公民”的定义范围是狭窄的,只包括了成年男性,女性、奴隶、儿童被排除在外。
比如观看角斗士比赛时,除了少数贵族女性外,女性和奴隶只能待在看台的最后排。在浴室等公共场所,女性也经常被分配到面积更狭小的区域。
拇指向下,让-莱昂·杰罗姆的但古罗马也有相对先进的一面,特别是在继承制度上。玛丽·比尔德研究发现,在古罗马,成年女性具有继承父亲遗产的权力,她们可以参与订立遗嘱,也可以释放奴隶。唯一的限制是需要一名监护人的批准,这个角色通常由她的男性亲属担任。
要知道在英国,一直到了简·奥斯丁生活的18世纪中后期,仍然实行长子继承制。父亲去世后,女儿的生活是否有保障,要依赖于她们兄长的决定。仅从这一点来说,古罗马的女性还是幸运的。
跟随玛丽·比尔德,我们对古罗马女性的生存图景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从总体上来说,罗马女性在社会中处于弱势地位,但又有一定的独立性和自由。
对于这一现象的深层次原因,哲学家波伏娃的观点是:在罗马,是家庭同国家的冲突在决定着女人的历史。作为能够为军事组织提供更多人力的人群,女性被给予一定的财产保障,也能够与社会建立更深层次的连接,但罗马又通过监护人制度、奢侈消费禁令等,试图限制女性的权力。而2000年前的罗马女性,就生活在这样的矛盾处境中。
玛丽·比尔德在《罗马元老院与人民:一部古罗马史》中,对女性的重视程度也是绝无仅有的,她在索引项中把“妇女”列入主词条,还加入了11个二次索引项。因为,在玛丽·比尔德来看来,个体皇帝的特点没有传统传记强调的那么重要,而与此同时,作为分母的普通民众(包括女性在内),他们的个性和生活也值得深入探索。
注:本文图片均来自维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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