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庄
万家庄很小,小到在中午人家做饭的时候,谁攀上祠堂前的那棵柿子树,仰头看着在村庄上头升起的一束束炊烟,都能分得清它们分别是从哪户人家的烟囱里冒出来的。万家庄的人丁数目不到对岸程阳村的一半。即使这样,万家庄的女人们一点也不输给程阳村,年年的展销会没有哪一场少了她们的份。
小小的万家庄不比程阳村,女人多,赶集的队伍也多,整个万家庄有胆有身手去赶集的女人总共只有十来个。这十来个女人住在被祠堂隔开的村前头和村后头,于是赶集的队伍也跟着被分成了两支,村前一支,村后一支。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万家庄的女人在外界的知名度远不如程阳村了,程阳村人多势众,程阳村的女人们要是倾巢而出,能把整个展销会搬走一半,万家庄势单力薄。
村前的女人和村后的女人都是万家庄的女人,在平常不去赶集的日子里,她们和村里的其他女人没什么不同,她们在一起插秧割稻,结伴去给山上的人家摘茶叶。但一到哪个镇上有展销会的日子,截然不同的差异便体现出来了。当小小的万家庄还沉浸在黑魆魆的夜色中没有苏醒过来的时候,村前村后便有几家人的屋子里亮起了灯,接着是一阵锅碗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格外的脆响。等天亮之后,家家户户都开了大门,那几户最早亮起灯的人家的女人已经坐上三轮车颠簸着上了路。
没有去赶集的女人们在水板跳上洗菜淘米时候互相碰到了,几句闲话便要扯到离了村的女人们身上,语气也跟着恶毒起来:“一群无法无天的婊子,天不亮就出门了,仔细今天回不来,被逮着了落得个小梅一样的下场!”
小梅不是万家庄的女人,是隔岸程阳村的媳妇。小梅从别的村嫁到了程阳村就不是原来的小梅了,她成了程阳村的女人。程阳村的女人个个能干,争强好胜,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无能,要证明自己不是无能的女人的唯一途径就是同村里的其他女人们一起去展销会上走一遭。小梅加入了村里的某一支队伍,她向整个程阳村证明了她的厉害、她的能干、她的机灵。有一年的三月初三,小梅和女人们早上出了门,烧晚饭的时候,其他女人们回来了,小梅没有回来,她在一处摊子上“拿”东西的时候被人发现了,摊主把她扭送到了派出所。一旦女人因为“拿”东西的事而进了派出所,接下来就轮到男人们出面了。小梅的男人第二天去了派出所,他在里边没见到小梅的人,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在等着他,小梅死在了派出所。
对于小梅的死因,程阳村和万家庄的人说法不一。有的说是她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半夜心脏病突发没有人发现,错过了送医院抢救的时机,这才死在了里边。有的说这不对,小梅年纪轻轻的哪有什么心脏病,她健康着呢!她分明是被派出所的人给活活打死的,里边的人为了推卸责任才胡诌了这么个瞎话。有的说怎么就给打死了?以前咱村的谁被抓了进去,过几天被放出来的时候一根头发也没见伤着。有的说那种地方的事咱们谁能说得准,那谁被打了她能有脸告诉咱?这回警察打小梅时兴许是失了手,没成想会闹出人命。
程阳村和万家庄的女人都知道小梅因为在展销会上“拿”东西而被抓被打死的事,她们在心里庆幸着、恐惧着、悲伤着,她们庆幸被抓进派出所的不是自己,但她们又害怕说不定哪一次自己就成了小梅,女人们无法保证自己在展销会上不露出马脚,她们兔死狐悲。恐惧和悲伤使她们在小梅死后消停了一段日子,但是到了九月十二那一天,她们又准时地混进了赶集的人群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在向她们招着手呢!只要甩些小手段,就可以不用花一分一厘地把它们抱回家,哪个女人能受得了那样的诱惑呢?连在水边诅咒着别人的女人们也是如此,她们的诅咒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说不到酸,而非她们多么的正派和清高,甚至不屑于与村里那些天不亮就跨上三轮车的女人们为伍。如果她们也有村前头金凤肚子里那一颗比豹子还大的胆、膀子底下一双比闪电还快的手,谁还会窝在家里红着眼说些酸溜溜的歹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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